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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皇都里沸沸扬扬地都传开了,说掌管大理寺的雍王世子带着一队人马闯入三清寺,提了十几个人出来。
据说还有几个女的,有的丫鬟打扮,有的贵妇人打扮。甚至有人说认得那贵妇人,就是李世子的侍妾!
莫非是,侍妾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李世子这个做大理寺卿的亲自来抓拿?
谣言越传越快,传到林府时,杨氏虚弱地往后倒退一步,幸亏被下人及时扶住。
今日碧好急匆匆地跑来找人,她就知道没好事。
若是,碧好的性命受到威胁,她就算舍下了这十几年的清高气节,一朝跌落泥潭,跪在他人脚下苦苦哀求,也一定要保住和他的女儿。
杨氏抬头看天,一张淡雅从容的脸上流露出的,是她最后的一丝倔强与不屈。她纤瘦弱柳扶风般的身子微微打战,待攒够了力气,唤来丫鬟伺候她沐浴更衣、套好马车。
她将随时前往一个地方——雍亲王府。
荔园里同样一片混乱,碧好被强行关在了自己房间里,门口有侍卫把守,而小红小蓝两人不知去向。
她在房中坐了很久很久,中途好几次拍门喊人,试过喊饿、喊渴、假装身体不舒服,可侍卫从头至终只有这一个答复:“没世子的命令,不能开门。”
不准有人接近她。
连送吃的,送水都不准。
李漠,他真会对她这么狠吗?
他叫她林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侍卫捆住她的双手,他却背过身,头也不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碧好头脑轰然地呆坐着,心里的慌乱已随日光点点消散,一股对将来的迷惘却无衔接地侵入体肤,教她连下一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都拿不定主意。
终于,天快黑了,碧好再次拍门喊道:“爷回来了吗?”
片刻,陈静来到了门前,“回来了,林姨娘。世子爷一会儿就会请您过去,眼下,他在蓼风轩审问今天跟您出去的几个人。至于其他的,在大理寺已经审过了,包括,一个叫范元的。”
“审他们做什么?”碧好心下一沉,复拍了拍门,“陈静,陈静,你放我出去,我自己去跟爷解释,快点!”
门外的陈静有所犹豫,本来,世子爷是让他半个时辰后再带林姨娘过去的,但是……
陈静看了看门上的锁,选择把门打开。
碧好跟随他,快步走到蓼风轩。
这会儿,天全黑了,蓼风轩廊下已亮灯。两队侍卫分列两侧,而中间,是两个小厮被按在凳上,受着棍刑!
大棍一棍一棍打在人的皮肉上,发出闷重的打击声,旁边赖总管背着手数数:“十、十一……”
碧好冲上去,“住手,住手!为什么打他们?”
这两个小厮只是赶马车送她去了寺里而已,他们犯了什么错?
而另一块平地上,跪着满面泪水的小红和小蓝,她们颤抖不止,似乎下一个受刑的就是她们。
被打的两个小厮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他们嘴里咬了棉布,只是额上冒出的大滴汗珠和脸上狰狞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们的痛苦。
碧好双目顿时刺痛,复喊两声“住手”未果,她蛮横地推开了李漠书房的门,跑进去一把抓住书桌前男人的手臂。
“爷,为什么打他们?他们犯了什么错?快让他们住手,要出人命了!”她焦急地看着他,不顾他阴沉冷漠的神色,推着他的手让他予以反应。
李漠正在执笔的手被她推动,几点斑驳的墨汁跃然纸上,他停住,没有看向她,但双眸射出的慑人刀锋依然割痛了她。
“放 开。”他道。
“爷,你快让他们停下来!不要再打了——啊!”碧好被他强硬的手劲儿甩脱,后背撞上书柜。
“赖管事,接着打,打够六十板为止,死了就拖去乱葬岗。另外两个婢女,即刻发卖皇都以外。”李漠把那张废纸揉成团,扔出门外。
碧好扑通跪倒,眼泪成串成串坠落,“不要,不要……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跟他们没关系,不要再打他们了,要打就打我吧……”她抱住他一条腿,泪水加剧,襦裙下双膝颤抖,“我愿意受罚,让我一个人承担……”
她的哭声如裂帛般粉碎外面人的意志,陈静几次看过去,打算向世子求情,但是这件事,谁求情会有用?
他只能默默守在门边,万一,万一,世子对这个柔弱的女人痛下打手,他能挡一挡。
她哭得更厉害了,一口气上不来哽在喉咙里,刺激她咳得满脸通红。
加之满面的泪水,显而易见地表露出令人心痛的悲苦。
可是,她的男人无动于衷。
那个会贴着她额头说话的男人,和她有过多次爱欲缠绵的男人,他甚至从她进门以来,未曾看过她一眼。
他的脸色是铁青的,灯光照在他那张线条锐利流畅的脸上,显得更加硬朗,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冷酷的弧线,漆黑的双眸似两个深不见底的深潭,瞳孔中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她在泪眼婆娑中看他,忽然间变得如此陌生的他,可她却仍然渴望他对她伸出手,粗粝的拇指为她擦擦眼泪,用生硬却无奈的语气道:“好了。——我不打他们了,你自己说你错在哪了?”
他会不会这样做?她都已经给他跪下了啊。他曾经不是说不用她行礼的吗?他说:“老动不动跪着,疼了又要喊。”
那应该是他心情最好,内心最温和的时候说的。可眼下呢?他会不会……
碧好怔怔地看着飞扬在眼前的一片白花,那是他暴躁抓起的,一叠扔在她身上的信纸。
——“你自己看!”他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如雷贯耳。
而飞落在她身边的信纸,全是她的字迹:“只羡鸳鸯不羡仙”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不爱世子爱范郎”……
范元,他全部招认了。
碧好内心凄惶,伸手捡起地上的一张纸。
像范元这样胆小怕事的草包,是不是为了保住自己,而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说她狐媚勾引,嫁了人也不安分?
呵……即使真的是这样,又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解释她是受范元蒙骗,所以才和他通信?
可是信上的日子的的确确在她来到荔园之后,而李漠,他真正在意的也正是她与外男私通了!
私通一罪,已言之凿凿。
说什么,好像都无法粉饰了。
碧好抬起朦胧的泪眼,松开手,让那张纸飘向一边。
她再抬头,依然满脸泪痕,有眼泪顺着她的下颌滴落,下颌是微仰的,支撑着她的坚强、倔强。她仰视他的侧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最好还能理直气壮。
她以前只觉自己能屈能伸,但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有气节。
尽管他立刻叫人缢死她,她也要表明心迹,为自己证明一次。
她开口道:“这些信,是我写的,我从前分不清是非黑白,惹下了灭顶之祸,我不辩驳。但自从上一次,我掉进荷花池里,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我才明白了那不过是个虚情假意的人,而我也有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跟他联络。”
她还不太习惯这么正经、这么忧伤地跟他说话,吸了吸鼻子,抿了抿唇,又道:“我试着做一个融入世俗爱争宠的侍妾,用真心对待爷。爷疼我,我很高兴,有时候会得意到忘了形。”
她凄凄地笑了笑,“甚至有时候会想:爷这么疼我,怎么会处罚我呢?爷,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接受一切责罚,不哭也不闹。求爷不要怪罪他们,不要把她们打了、卖了。——贱妾林氏,求您。”
已经换回自己服饰的她没有施粉画黛,一张莹白素脸表露出的情凄意切快要把泪痕淹没,发髻上一支步摇轻轻晃动,后脊梁却倨傲倔强地挺得笔直。
她在恳求他,同时,用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来挑战他的底线。
直到他冷漠而枯涩地开口:“陈静,把林氏带回暖香坞,永久禁足。那两个婢女也丢回去给她,其他伺候的人一律撤了。”
就让她们,自生自灭……李漠自她面前立起,目不斜视地离开了书房。
属于他的阴冷气息,久久不散,碧好望着他远去的长靴,心下竟发出轰然一声,原本跪直的身躯缓缓瘫坐下来。
谢谢……
没有要杀她,也没有要卖掉她的婢女。
被陈静带回了暖香坞,跟在碧好身后的小红小蓝已经停止哭泣,但她们的脸上也都显而易见地写满了绝望。
似乎是,林姨娘已经失宠了,可是世子爷没有安排她们去别处做事,是不是有一天,世子回想起来生了气,还是会把她们卖掉?
碧好走到门槛停住,犹豫须臾,先迈出了左脚。她回身看着小红小蓝,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了。”
小红说不出话,掩着面径直跑回了自己的丫鬟房间。
小蓝同样受惊过度,想跑回去掩在被窝里痛哭一场,可是她更担心姨娘。她嘴唇颤颤地,裂开一条缝道:“姨娘……怎么办?”
碧好只是摇摇头。
还未离开的陈静面上一片青苍,“林姨娘,您就先安安静静地住几日吧,等世子爷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了。”
气消了……像他那样的人,若真有气,一定会杀了她为自己报仇出气。可如今,怕是连气都没有,只是嫌她卑贱,嫌她脏罢了。
出蓼风轩之后,碧好的下颌始终不肯压低,她看着陈静,道:“多谢。”
陈静从前只知林姨娘性情不定、骄纵跋扈,却从未见过她这样坚强的一面。他低眉,握了握拳头,向她点点头便离开了。
暖香坞里除了小红小蓝,其他丫鬟连同李嬷嬷都搬走了。
一夜之间,原本鸟语花香的暖香坞变得空旷萧条,院子外直挺挺地站了两名带刀侍卫,日夜换岗,势必不让林姨娘迈出一步。
早起,依然是小红小蓝伺候碧好洗脸漱口,她们出不去,膳食一日三顿都从大门取,打开食盒,有主食有菜有汤,并没有克扣。
碧好把一勺米粥塞进嘴里,略微苦涩地想:明天、过几天就克扣了。
像前世,她同样被禁足在暖香坞,那些下人仗着她没有家世,又不讨世子爷喜欢,便使劲儿作践她。给她吃冷饭冷菜,馒头硬得像石头一样,也照样送来。
只一样,不敢给她吃馊的,因为她若得了病,他们是会受牵连的。
而这一世,她比前世还要过火地得罪了李漠,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小蓝,打听到那两个小厮的伤势了吗?”碧好吃饱了放下碗勺,问道。
小蓝道:“他们受了很重的皮外伤,幸好没伤到骨头,昨晚赖总管已经请大夫给他们看过了,银子,我也请陈护卫拿去给他们了。”昨晚趁丫鬟搬离混乱时,姨娘拿了银子让她给那两个无辜小厮来着。
“知道了,”碧好神色淡淡,抬起手,“去把我那身白雪红梅流仙裙拿来,我换上。”
小蓝微诧然:“姨娘是要打扮吗?”
“嗯,就算没人看,精神也不能颓废,像往常一样给我打扮吧。”
一个人若叫人看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碧好坐在镜前梳妆,在自己的随云髻上别了一支碧莲步摇。
晌午时分,大理寺正门。
范员外夫妇在马车旁边引颈而望,急得不住跺脚拍手。说好了正午放人,这人怎么还没出来?
范大娘子握着手绢哭哭啼啼,“李漠,他不会把我们元哥儿给杀了吧?!”
范员外一额热汗,低斥道:“你闭嘴!不准直呼皇室宗亲名讳!”
范大娘子瞪眼,不满地吼道:“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李漠凭什么,既没有搜查令,也没什么证据,直接就把元哥儿给拘了,关了一天一夜……还派人上门搜家!他凭什么?你有能耐你去跟皇上参他啊!”
范员外低喃一句:“头发长见识短。”
李漠是雍亲王世子,而且官拜三品,他小小一个五品员外郎敢去参奏?是嫌全家都活腻了!
虽然不知道元哥儿犯了什么事惹着李漠了,但这口气,他们范家只能忍下。
好不容易等到放人了,范大娘子见着范元,连忙冲上去,“元哥儿,元哥儿,你出来了,到底是怎么了?”
范元被囚一天一夜,身上的白衣已经斑驳不堪,面容憔悴灰白,连发髻都是散乱的,十分狼狈。
他被放出来时仍怔怔地走不动,眼下一见亲人,心里的那股委屈瞬间爆发,红着眼睛抓住母亲的手,又看看父亲,喃喃道:“上车,上车再说。”
可是上了马车,他也说不出什么好歹。
这件勾搭已婚妇人的丑事,他不想被父母知道是必然的,更重要是,他在被那个男人审问时,那个男人最后和他说了一句话:
“你想害死她的话,尽管张扬。”
他会害死林妹妹……范元握紧双拳,他那么喜欢林妹妹,怎么可能想害她呢?
但那个男人冷冰冰的语气言犹在耳,警告着他威胁着他,日后绝不能再说出林碧好这三个字。
就连是父母,也不能说。
范元仰起头,磕巴地向父母解释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昨天去了庙里的很多路人都被,被提了……解释清楚就好了……我没事。”
范员外夫妇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怎么可能没事呢?元哥儿都被那凶狠无情的李漠给吓傻了!
这笔账,一本要记!
那厢,林府的四个仆人也被放了出来,回到林府。碧好的祖父林学文照把他们审了一遍,可是四个仆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敢说出真相,原因是:“世子大人不准我们说,若说了,格杀勿论。”
林学文怔忪得直摇头。
到底是什么原因,也没说,闹得全家鸡飞狗跳,只听说孙女被世子禁足了,二儿媳杨氏急得病了过去,至今卧床呢。
还有那大儿媳贾氏,知道她外甥郭锐被世子一同扣了,还没放人,正张罗着花钱打点门路。
说她蠢,她还呛上了,一定要去救。那是世子兼大理寺卿扣的人,谁给她的门路?
而且就凭郭锐平时那副不成器的猥琐相,林学文能够笃定,这回,他就不容易出来。
唉,还是给二媳妇请个好点的大夫,再派人去荔园给孙女送点日常的东西吧。林学文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暖香坞里,小红在大门里等今天的晚饭时,送饭的人多递来了一个篮子,说是林姨娘娘家来的。
打开一看,里面有碧好爱吃的芙蓉糕、枣泥酥饼等零嘴干果,压在点心油纸包下面的,是一包银子。
祖父官低俸禄少,只能勉强维持一家的开销。她父亲又早逝,她们二房寡母孤女对家里没任何贡献,好在大伯做香料生意,帮了家里不少。
碧好轻轻叹气,把银子收好,打算以后再还回去。
过几日,她的膳食依旧没有被克扣,李漠,也依旧没有动静。
这就跟她想的,过几日,再过几日就会克扣饮食了一样,她盼望着李漠过几日就会派人来传话,可是这“过几日”,始终到不了头……
门槛上托着腮巴巴望天的碧好,静静地等着黑暗覆灭残阳。
暖香坞里一天到晚静悄悄的,小红小蓝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压低,小红懒懒的,拿着蒲扇在炉子前烧煮茶的水,一坐就是半天。
这种活,本来是二等丫鬟做的。小蓝却最担心林姨娘,总是放眼在观察她。
但是小蓝想不明白,那天的事,世子爷怎么会知道?莫非,有人告了密?
夜深回到丫鬟房时,她忍不住和小红唠叨了几句。不想,小红竟反应激烈地在床上跳起来,“你怀疑是我?”
小蓝一惊,还未说出话来,小红就已经下床,腾腾跑去还未熄灯的主人寝室。
躺在床上的碧好听到声响,坐起来掀开帷幔,问怎么了?小红直接跪下,哭诉道:“姨娘,真不是我,我没有跟任何人报告那天的事,不要怀疑我……”
碧好看她满面泪水,心里不由得揪了一下,“你起来吧,我也没怪你们,大晚上的快别哭了。”
追过来的小蓝也急着道:“我不是说怀疑你!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而已,哎呀你快起来,我没欺负你……姨娘,你快让她起来。”
小红抽泣着,“那天我一直跪在佛堂里,两个小厮早就打发出去了,怎么不问问是不是他们?”
可是他们又不知道姨娘会去后山竹林……小蓝喉咙里噎着这句话。
如果不是自己人告密,那就是坏人那边出的问题了……
“好了,”碧好的话打断了小蓝的沉思,“不要议论这件事了,你俩都回去睡吧,我也想睡了。”她不想追究此事,更何况,她手上连追究的权利都没有。
小红小蓝退下,关好门,碧好回到大床上,借着快要燃尽的烛光,神思恍惚地盯着被微风吹动的帷幔流苏。
这个时辰,李漠,他睡了吗?
夜好像越来越深了。
蓼风轩书房,抱月小心地推开门,为书案前的人换上一盏新茶,见他眼眉也没抬一下,手上仍在洋洋洒洒地书写,抱月忍不住小声道:“爷,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二次催促了。两次都心惊胆战,冒着被呵斥“滚出去”的风险。
因为爷,他这几天实在太可怕了。
总是黑着一张脸,沉默寡言,一不称心就皱眉睨人,自眼神放出冷箭,教人害怕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敢看他。
这种无声的戾气已侵占蓼风轩上下,这几天下人都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僵着脖子做事,同时也在瑟瑟发抖中自心底生出一丝困惑:
这爷,怎么比以前还难伺候了?
大家不都说,有了林姨娘后,爷的脾气好多了吗?
如今林姨娘被禁足,爷也一直不去看她,倒自己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即使林姨娘做错了什么,爷也不该这么惩罚自己啊……
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来还要在书房坐到深夜,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茶饭也进得不多,人瞧着,都消瘦了,原本就充满威严的面孔更添凌厉寡情。
抱月两手交叠,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等着世子爷。她内心笃定了,若爷还不肯回房休息, 她就让弄琴再来催一次。
少顷,世子爷执笔蘸蘸墨,才开口道:“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可是,”抱月多嘴道,“爷这一写又要写到什么时辰,您可得注意身子呀。”
李漠不作声,抱月上前还想说一句什么,李漠又道:“下去。”
抱月只好退下,回到房里守着。
夜更深了,盛夏的夜风一改日间的闷热,自窗户陆续吹来,清清凉凉的,却难以扑灭李漠心中积攒数日且丝毫无减的怒火。
胳膊早已酸痛难忍,李漠放下笔,左手搭上右肩按了按,眼角余光望见肩上外袍的图纹。
那时,他在案前写字,她靠在他背上等他。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还说,想给他生个孩子。
双眸里平静的波澜瞬时被平心而起的一股愤怒疯狂搅翻,李漠垂眸凝视桌面,被怒气压制得不可自主,呼吸骤浓,瘦削的侧面紧绷成一条锐利的线。
她竟然敢。
不爱世子爱范郎,跟所谓的范郎私自通信,甚至,约定私奔……不可原谅!
李漠霍地从椅子上立起,大步回到寝室。
正靠着椅子打瞌睡的抱月顿时惊醒,上前伺候爷宽衣、洗漱。
她是爷身边的老人了,伺候得很是贴心周到,水温也恰好合适。和弄琴一样,她俩是从百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特意派给世子用的,可丫鬟也可通房,模样长得标致动人,在府里也按副小姐的待遇,穿着打扮自然不差。
抱月把爷安顿上床了,她站在床边解开帷幔,却发现坐在床上的爷正看着自己,大晚上的,她难免羞赧,被烛光照亮了半张微红的脸颊,扭捏着开口:“爷,怎么了?”
李漠深邃的眼眸不见一线光芒,“你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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