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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力坐在阳台晒太阳。初春的暖意晒在身上的时候,人就爱胡思乱想。
  赵力从李丽芳嘴里听说了,赵冬和姜海环要离婚。
  离婚……也不是一个坏事。毕竟现在他和李丽芳撕破了脸,俩人都知道这对夫妻或者说这对兄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那天姜海环和赵冬回601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们谈的什么条件。赵力想跟李丽芳搭腔,旁敲侧击几句,但李丽芳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赵力想,算了,他这条命活不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隔壁302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窗帘依旧拉着,看不见里面的一丝内容。
  赵力在阳光下舒服地暂时忘记了病痛,他的呼吸沉重了起来,微微打了个盹。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302的阳台窗帘拉开,许久不见的张喆站在窗户前面,他打开纱窗,依旧礼貌地冲着赵力打招呼。
  “赵叔叔,您出院了?身体好点了吗?”
  “小张啊……”赵力勉强地挪动了一下屁股,一股热流又涌入了尿袋之中。他有些尴尬地冲着张喆招招手,“你要是方便,能不能来家里坐坐?”
  张喆没有马上回应,他在阳台上转了个身,似乎往角落的某处看了一眼,这才回复赵力。“好。”
  李丽芳不知道,其实自家老伴和隔壁的这个小年轻张喆关系很好,属于忘年之交。
  在李丽芳去买菜,去跳广场舞,去给赵冬看孩子的时候,赵力一个人在家,总会叫上张喆来家里小坐。
  他很是有一些好茶的。
  祁门红茶,云南滇红,福建大红袍,都是他戒烟戒酒之后的消遣。
  在茶台上泡一壶茶,和小辈聊聊天,知晓一些年轻人的新动向,是赵力退休以后养成的爱好。
  尤其是张喆这个年轻人,很对他的口味。
  和五大三粗、性格暴躁的赵冬不同,赵力年轻的时候,是斯文俊秀那一挂的。张喆虽然长得和他不像,但神情与做事的态度,大有几分他年轻时的风采。
  人老的时候,就很向往年轻。要是看见一个人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恨不能把他当一副镜子,互相对照。看看他的好,再看看他的不足,得到“还是我当年强一些”的结论,以此来安慰自己逝去的年华。
  有些藏在心里不能说的秘密,也偶尔有些想要释放的瞬间。
  这种事,不能和李丽芳说,也不能和儿子说,可以说的,也不过就是他当做忘年交的小张了吧?
  在赵力的眼中,小张人特别好。从不多话,不说人是非,踏踏实实带着俩孩子,一儿一女……是赵力羡慕的“好”字。
  曾几何时,他也是拥有一儿一女的人啊。
  他的抽屉里,有一个装茶叶的铁盒。封面印着“七子普洱茶饼”。
  李丽芳知道他爱喝茶,基本上不太动这些东西。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盒子里,藏着赵力时不时就想拿出来回味的东西。
  两个珍藏了许久的茶饼中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赵力和一个年轻女人有些拘谨地手执酒杯,站得很远。不知道是谁从哪个角度拍下了这张照片,光线很暗,赵力显得整个人有些阴郁的文人气质,但那个女人却唇红齿白,大眼睛尖下巴,笑意盈盈的,和姜海环有八分相似。
  赵力记得当年这件事闹出来的时候,李丽芳曾经打上门去,但并没有和她碰过面。没几天,她就从单位离职了。
  半年以后,她给他写了一封信,约他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见一面。
  泾城就那么点大,89年的时候就一个电影院。约的还是周末……赵力觉得肯定会有人看见的,对他影响不好。
  那时候他在单位正准备和同事竞争一个岗位。尽管有过一些生活作风上的问题,但赵力的能力还是有口皆碑。他对这个岗位势在必得。
  见到这封信之后,他着实犹豫了很久,甚至一度失眠到辗转反侧。
  他半夜披衣起床,发现浑身汗涔涔的。李丽芳带着赵冬睡在一旁的小房间里,他站在母子俩的床前犹豫了许久,撕掉了那封信。
  但日子临近了,赵力还是决定去赴约。
  他怀着又愧疚又复杂的心情来到约定地点,没想到她没出现,却托人抱了个孩子来。孩子很像她,看模样就是她的翻版。
  赵力算了算时间,马上明白了。这孩子……是自己和她那一夜鸳梦的结果。
  他立刻手脚冰冷,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有个同事带着自己的媳妇来看电影,看见赵力抱着个婴孩,还笑笑问:“赵副主任,来看电影啊?”
  “不是不是。”赵力哄着怀里突然大哭的女婴儿,手忙脚乱地开口:“帮人看孩子,这孩子妈妈去厕所了。”
  “哦哦,您真是热心肠!我们先进去了。”对方领着媳妇离开。
  天气很热,赵力的额头沁出一排冷汗。
  怎么办?他害她丢了工作,他是有错。他与她情难自已,他更有罪。可她关键时候给自己丢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万一被单位的人发现……
  赵力不敢想下去。
  不行……这个孩子,他不能要啊!
  610路公交车到泾水站,需要一个小时。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赵力哐当哐当坐到了终点。
  小女婴一路上已经哭累了,现在没有了力气,迷糊地睡过去了。但她好稚嫩好娇小,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化在他的掌心。
  赵力一时心软,又有些犹豫不决。
  售票员见整个车厢就他一个人了,问他:“同志,你是终点站下车吗?”
  赵力狠不下心肠来,问了句:“终点站是泾水站对吧?”
  “对。还有两站就到了。现在过去时间刚刚好,可以看到夕阳。今天有火烧云。”售票员说。
  赵力下车的时候,怀里的女婴还没有醒。他看着天边的夕阳,映着河面,那波光粼粼的美景,在赵力看来,却像一条被下入油锅烹饪的鱼,焦灼,难受,无力。
  太阳一半在水面,一半在天空。
  交界之处,有一种绚烂到模糊黑白界限的美。
  水面的波光被投入的外物所搅动,泛起美丽的涟漪。
  有时候罪恶的举动,往往就在一些美丽掩盖的外表下。
  赵力颓唐地跌坐在河边,一直到天完全黑,看不见那只小小的襁褓为止。
  张喆敲门进来的这短短几分钟,赵力终于将那一天的所有的事情都想了起来。
  他有些虚弱地笑笑,对张喆说。“我屋里有个好茶。今天我们喝那个金骏眉吧。”
  张喆看见他浑身插着的管子,按下他说,“赵叔叔您别忙,我去帮您找tຊ。”
  赵力点头:“老地方,你知道在哪里的。”
  张喆走进赵力的书房。打开抽屉,他熟练地找到了金骏眉,然而他又看见了那个“七子普洱茶饼”。他打开那个铁盒,从中间找到那张照片,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谢谢你。”他对着照片说。“如果不是我早知道,就不会想到利用这件事脱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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