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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寒这边。
  霁宁一路拉着她来到小花园中的空地。这里有一方白玉石四方小桌,桌上置有几只盖着盖子的瓷罐。
  两人隔着石桌相对而坐。
  “那天撞到你,害你烫伤得那样厉害……是我不对,我不是有意的……”霁宁慢慢吞吞,总算从喉咙间挤出这一串话。“本公主邀你来,是想同你和解,本公主愿意不计前嫌,往后你我放下对彼此的偏见,就不要再,互相看不顺眼了……”
  “殿下的‘和解致歉’,果然如您本人,”祁寒挑眉道。“一样倨傲。”
  “祁寒!你不跟我阴阳怪气就不痛快啊?”霁宁回瞪她,猛一拍桌子,直听到瓷器碰撞的清脆声音,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差点儿忘了正事,”霁宁逐一打开那些瓷罐的盖子,得意洋洋:“这是我大哥从南疆带回的紫苏青梅丝,还有杏脯,大都城可买不到呢,你快尝尝……”
  祁寒用帕子拭了手,捻起一两块果脯放入口中,那紫苏青梅酸酸甜甜,入口即化,格外爽利。
  霁宁又不知从哪儿拿了乌苏酒,豪迈地拔掉封口布帛,一坛自己捧着,一坛推给祁寒。
  她用自己的坛子碰了碰祁寒的,随即有模有样道:“都在酒里了!”
  祁寒闻言,啼笑皆非。
  “殿下这是,想同我一醉泯恩仇?”
  “你我何恩何仇?”霁宁灌了口乌苏酒,气鼓鼓道:“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先分你尝,只有你小肚鸡肠,总跟我计较。”
  祁寒失笑,心头微震。随即双手捧起酒坛,认真道:“都在酒里了。”
  两人就着梅丝果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不觉饮了大半坛酒水,都有些晕乎乎,醉意渐渐上头。
  “祁寒,我真羡慕你,可以天天待在祁哥哥身边,我便不能够,即使出宫住在自己的府邸,也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着,何谈自由……”霁宁双手托腮,瘪着嘴道。
  “你很喜欢他?”祁寒问。
  “为什么不呢,他生得那样好看,人又那样温柔,他是至臻至美的……”
  “可以理解,”祁寒怔忪着醉眼道:“我长兄,毕竟是这世上最卓绝的男儿郎,最出类拔萃,最耀眼……谁都比不上……”
  “不,我皇兄才配得上‘最’字。”霁宁却煞有介事地拍桌而起。“他们英勇善战,自年少便能独当一面,谁人见了不道心悦诚服?”
  “你们天家人,从出生便锦衣玉食,平步青云,那些功绩荣华是你们自己的吗?还不都是嗟来之食——”
  “你胡说!我皇兄才不似你说的这般没用!他们个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百姓都爱戴——”
  “若没我长兄戍边守城,你哥哥哪儿来治世安稳的机会?”
  “我不管!我哥哥就是比你哥哥强!”
  两人争着争着便又急了眼,梗着泛红的脖颈,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
  乔迁宴上。
  酒过数巡,宾客开怀酩酊,早不似一开始的剑拔弩张。
  晋王推脱掉几轮敬酒,连说自己不胜杯酌,起身便要去散步醒酒。
  他方一离席,祁念笑便站起身,不露声色地跟了上去。
  晋王步履稳健,一路上不徐不疾,最后停在了湖畔边的凉亭。
  月光照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臣,参见殿下。”祁念笑走上前,恭敬抱拳。
  “祁卿多礼。”晋王心平气和地回顾。“你也不胜酒力?”
  祁念笑垂首敛容。
  “今日是公主的乔迁宴,臣与舍妹受邀前来,何其有幸,已不敢再多叨扰,臣欲携舍妹归去。”他的话语挑不出任何毛病。
  “霁宁在小花园为令妹摆了酒桌,祁卿可随本王同去。”晋王手中摆弄着玛瑙扳指,视线却定格在祁念笑平静淡漠的脸上。
  二人缓步踱出凉亭,一路无言。
  祁念笑斟酌了片刻,先开口道:“臣久仰殿下盛名。早闻殿下出镇云南时,百姓安业,朝中亦无后顾之忧。殿下高风亮节,天下之民引领而望。”
  他顿了顿,仔细端详着晋王的神情。
  “殿下嗣社稷,实乃众望攸归。臣不才,愿效房谋杜断,追随左右。”
  祁念笑话音刚落,但见晋王眯起眸子。
  “本王镇抚云南时,恰逢金秋时节五谷丰登,当地粱仓充盈。本王就发现啊,有只老鼠吃得油光水滑,见人也不跑。”晋王玩味一笑。“祁卿你说,这做老鼠的,心里是不是在想,自己得亏挑了个好去处,乐哉美哉?”
  “说起来,本王汉文生疏,近日读《南华经》,有些话拿不准含义。祁卿文采斐然,还请为我指正一二。”晋王掷地有声道:“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长毛,自以为广宫大囿……”
  祁念笑薄唇紧抿,眼底晦暗不明,却听得晋王继续道:“本王以为,这是说那些偷安站队的人,就像猪身上的虱子,若宿在稀疏的鬃毛当中,自以为就是广阔的宫廷园林;宿在狭隘的夹缝间,就认为是安居良宅。殊不知,屠夫一旦挥刀,生烟起火,这些虱子啊,便跟随宿主一块儿烧焦。它们依靠环境而安身,又因环境而毁灭,是也不是?”
  “树高者,鸟宿之。”祁念笑抬眸,不卑不亢回答道。“臣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虽非良禽,却也志在择良木而栖。”
  树影婆娑,冷风凄凄,月亮藏匿进云翳里。
  “祁卿与令妹,本不在宾客名单中。”晋王忽地收起笑容,目光无比复杂。“霁宁说,她误伤令妹正不知如何赔罪时,有祁卿向她提议……霁宁这才央本王多留了席位。”
  “本王突然想到,当初祁卿自阿尔泰山归来,原本隶属岭北行省镇戍军,却在救下霁宁后,被圣汗调回了大都,这才入枢密院担任宿卫军右卫指挥使。”
  “霁宁骄纵任性,莫说是本王,便是圣汗对她,都是耳根子极软,有求必应。但这不代表,有人的算盘可以打得如此响亮。”
  “至少,本王还做不出拿自己妹妹当筹码的事。”晋王目光锐利似鹰,在祁念笑脸上流转了一圈。“也请祁卿,莫要再打些不该打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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