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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三原本是下河村的细民,家里两三亩地着实难得生活,就赊了些钱置办了付担子贩了油各处叫卖。要说王三也是个肯下力气做事的人,但凡在他这里买过一回油的,必记清楚了日子,又估算这家的油能吃多久,等差不多的日子了,就到门前去叫卖,熟了还肯饶上一文半文的,一来二去的,就有些人家等着王三送油去了。
  如此勤勤恳恳的经营了几年便在甜水镇置下了铺面,开了家粮油店,还是一般的雇了人往各村里送油,又将村里的米收回甜水镇来,虽少赚些,但是量大,一年的利润比别的家就多了许多。
  等他儿子出生那年,一年就赚了好几十两纹银,就给儿子取名王十金,家里渐渐的富裕起来,也穿起了长衫,一般的有人伺候,人前人后都称呼员外。
  王员外很羡慕温家那样的富商之家,也想做些体面的生意,便斥巨资买了烟柳桥的铺面又叫人好好的收拾,兴致勃勃的准备大干一场。
  未曾料,生意大了,便不是仅有些小心思就够的,开了一年没有赚钱不说还赔上了许多,王员外也是个狠的,知道自己做不了这行,便准备高价卖了铺子出去,至少能不陪钱便好,时间白搭了也没法子。
  颜二郎绕着铺子转了几圈施施然走了进去,近些日子问价的人少了,王三也有些心急,见颜二郎进来,只当没看见一般自顾坐了斟茶自饮。
  颜二郎也不在意,自己在店里左右瞧瞧,又看了王三的茶壶说:“碧螺春用井水不好,用雨水味道才醇。”
  王三瞪了眼问:“你懂茶?快请坐。”站起来迎了颜二郎坐下。
  两人说起茶道来,听颜二郎说何种茶用何种水,又甚至一株茶树,不同位置采摘的,也要用不同的水煮,就连用什么炉子,用什么木炭都极有讲究,王三目瞪口呆,竟是听也没听过的事,原想着茶楼是个体面又极容易的事,不过是烧水泡茶,谁个不会。
  到了此刻才知自己是个井底之蛙,也着实做不了这行,试探着颜二郎如此懂行,是不是想做这行,或者可以两人合伙了同做。
  颜二郎哈哈一笑,坦言自己这点道行与那些积年在茶叶里打交道的人比差之千里了,实在做不得这行的,说买了这处想转行做其他。
  王三无趣,便报了个二百两的价,不肯降价,颜二郎也不气恼,拱手告辞了去。
  王三沉了脸思忖方才那人,凡是甜水镇有势力的人,王三皆花了钱叫人指点悄悄认过的,像他这样没有根基的,最怕得罪了人,坏了生意,有如今的风生水起,见风使舵,点头哈腰王三最是在行的,那人想必就是附近的穷酸秀才,怎么勾了来给自己做了掌柜才好,合伙?!,做梦的吧。
  又拿了钱叫小厮去打听了颜二郎的来历。
  佩兰在家磋磨了几日总算叫她想起个好玩的去处,回了温氏说快十五了,想起来仪寺求和签。
  温氏允了,只说不许坐船,叫家里小厮驾了车,令秋荷服侍了去,一路小心不许淘气,佩兰只要温氏许了,皆欢喜的一一应下。
  佩兰拾阶而上,景色依旧,虽已入秋,一路行来,额前微微出汗,再转头看秋荷亦双手空空,未曾带得遮阳伞,团扇等遮蔽之物,只得拿出绢帕自己遮了,也无心看风景,一路径直往上爬去。
  等到了山顶却见香客甚多,问了才知今日初一,初一、十五持斋之日,佩兰有些后悔没选日子。
  无奈,总不能白白来一趟,怎么也要求些荷包,挂件的,也只能随在香客身后排队进殿,好容易等到了,上前敬香叩拜,礼敬毕,又与人挤挤擦擦好一会子才得出来。
  低头看了自己手里抓着的几个荷包挂件才算松了口气,佩兰左右看了,总算瞧见个小沙弥,上前行礼问可有歇息之处,小沙弥合十说:“今日香客甚多,所有歇脚亭皆满了。”再看两个小姑娘,脸有疲惫之色,猜测大约是附近村子里好不容易来的,便打起精神往人堆里瞧去,忽而伸手一指喜道:“姑娘,那边石桌空出来了。”
  小沙弥将两人引致石桌边坐下有说:“婆婆在那边摆了茶摊,若口渴时可去求一盅罢。”说了又合十匆匆告辞了去。
  好容易坐下,佩兰只觉口唇焦躁,打发秋荷去讨一盏茶来,周围树木翠绿冲天,遮阴蔽日,倒是凉爽舒适之所,又取了绢帕拭汗,瞧左右香客,皆有人陪伴,或喜悦,或希冀,或忧虑,却总有温馨流转,思及自身,娘去了,姐嫁了,爹另有怀抱,唯自己孤单一个,虽及笄了,却不知以后身归何处,也并无人替自己细心打算,不由得感慨光阴虚度,岁月空添,眼中流下几滴泪来。
  素来爽朗之人,倒一时在此伤春悲秋起来。
  今日早起要出门时陈氏忽觉有些不适,胡嘉宁便不肯叫她一起来,只说自己求了素斋回去,陈氏此时也不敢莽撞,自然应了。
  胡嘉宁在房中等待素斋,一时静极思动,想看看普通百姓过的日子是何等模样,便带了女使芜青信步出来。
  果见大殿前香客接肩挨背,有粗布裋褐的汉子牵了妻儿的,亦有簪红戴绿的姑娘与伴相携,还有绫罗遍身的富裕之人,或虔诚,或祈求,眉底亦有疲惫,故人有求所以便难免辛苦,与贫富无关耳。
  张眼四处瞧着,只见不远处有个姑娘独自坐了,背人拭泪,桃夭粉的衫裙外穿了牙绯色褙子,有几分俏丽,一时好奇不由得移步上前。
  佩兰垂目瞧见有女子过来,以为找坐的,思及今日人多,便掩了泪,略略欠身说:“姑娘,这处坐罢。”
  又举目瞧来人,鎏金珍珠簪挽了青丝,耳边垂了累金丝珍珠耳环,栀子黄牡丹纹绫滚米白暗纹绫边襦衣配霜地满栀子纹绫子百褶裙,玲珑金丝嵌珍珠腰带,容色白皙细致,五官却平常,浅眉细目,嘴唇圆润,颧骨处点点雀斑,佩兰瞧衣着饰物皆非平常所见猜度来人不凡又恭谨一礼笑说:“今日天闷,人又多,姑娘且安坐歇息罢,我已叫女使去找茶了。”
  胡嘉宁微微颔首谢了说:“我在远处瞧姑娘自己坐了伤感,才过来略坐坐。“
  佩兰听着彼此姑娘来,姑娘去觉得有些好笑便启唇笑起来说:“我叫佩兰,是甜水镇温家的,温家大娘子是我姑母,方才让姑娘见笑了。”
  瞧着佩兰爽朗胡嘉宁也略带了几分笑意说:“我今日得了一坛好泉水,请你喝茶罢。”说完瞧了芜青。
  芜青忙躬身下去了。
  胡嘉宁笑了说:“我初到的,咱们甜水镇可有什么好玩的,新奇的事吗?”
  佩兰当即又笑起来说:“问我是没错的,”当即如数家珍般说起甜水镇谁家的衣服好看,谁家甜点好吃,谁家茶楼唱戏说书的最有意思,林林总总说个不停。
  竟都是以前胡嘉宁没听过的,觉得有趣,不觉倾了身子与佩兰说笑起来,过一会又问:“我听说李家三郎佑乔住在甜水镇的,你可曾见过。”
  佩兰笑道:“那样的人物,哪里能轻易得见,我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只我家表哥说小时见过,真的是长得神仙人物一般。”
  瞧着胡嘉宁喜欢听,又说起许多关于李三郎的传说,两人年纪相仿,压低了声音说起些坊间传闻的事,竟然觉得无端亲近了起来。
  芜青去而复转,身后跟了两个婆子,手里皆捧了东西,芜青恭谨上前,将宝象团花纹桌布铺在石桌上,便有婆子上前安置了黄泥小炉,另一个婆子开了松木雕花盒子,取了几块小巧的银丝木炭,再将黄泥素胎茶壶坐了上去,芜青加了水,又将八先生茶具安置好,才恭谨侍立胡嘉宁身后。
  胡嘉宁瞧着佩兰眼珠有些转不动的样子遂嗔了芜青说:“不过tຊ叫你泡杯茶来,摆了这一套做什么。”
  “姑娘素来喜欢自己动手的,我也不曾添加什么,都是姑娘素日里家常用的。”芜青不解的说道。
  “罢了,说你是个笨的,你还偏爱说话。”胡嘉宁道,又与佩兰说,“日常闲来无事,就以泡茶打发时间罢了,今日便献丑了,我们投缘,想来你是不会笑话我的。”
  佩兰平日里渴了,都是倒了壶里的茶便喝,至于泡茶这等事,她一向嫌麻烦的,今日想找些体面的话说,又实在不知从哪里说起,只想起一句,便说:“这是紫砂吗?”
  胡嘉宁抿嘴笑了,道:“这并不是紫砂,是取了太湖深处的泥烧制的,虽平常的茶叶亦有清雅之气。”
  边说手里没停,取茶冲水,行云流水一般,待泡好了,芜青上前取了一杯奉给佩兰,佩兰颔首致谢了。
  两人对饮一时无话,秋荷用托盘端了两盏茶匆匆走来说:“茶摊那里人多又挤,鞋都踩掉了,茶温倒正好,快喝罢。”低头看时,秋荷果然是趿了一只鞋子,鞋面上还有些泥点子,佩兰有些羞愧,又见胡嘉宁只是低头啜茶只当没瞧见一般,欲待呵斥秋荷几句,又无话说,只得忍了轻声说:“我这里喝了茶,你自去喝罢。”
  秋荷应了一声,端了茶盘四顾,并没有可放之处,只能走到树下将茶盘就地放了,自己端起一盏茶几口咕嘟了下去,嗓子里才舒适了一点,又端起另一杯,瞧了瞧佩兰想来是不用了,又自喝了。
  胡嘉宁将手里的茶放在桌上,芜青又上去添了些,胡嘉宁再端起茶盏请了佩兰说:“再饮一盏罢,茶虽家常,却也可解渴。”
  佩兰略有些尴尬,笑了笑,低头饮了,才起身向胡嘉宁道谢,欲告辞,胡嘉宁低头思忖了片刻说:“今日甚是投缘,你若有空了便来知画园里找我罢。”
  佩兰心知是知画园的主人了,心里更觉不安,又弯腰行礼,才匆匆告辞带了秋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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