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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天有些阴,码头鬖鬖的杨柳下都是送别的人,魏玄护殷殷叮嘱蒋银蟾路上小心,到了绛霄峰代他向教主问安,有空再来扬州。蒋银蟾漫不经心地答应着,一双眼睛到处乱瞟。
  斜前方有个红衣女郎依偎在男人怀中,哭哭啼啼道:“老爷,您可要早点回来啊!您不在,奴吃什么都没味道,睡觉也不安稳。”
  那男人身高不足六尺,肥头大耳,没有脖子,圆滚滚的肚子,活像猪精。蒋银蟾心想这样的男人在身边,才真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要他回来做什么呢?见女郎哭得真切,大为不解。
  “日前大小姐和原公子夸贱内做的盐水鹅味美,属下便让贱内做了两只,你们带着船上吃罢。”魏玄护从身后的小厮手中接过两个食盒,一个递给杏月,一个递给原晞。
  蒋银蟾和原晞道了谢,走到船上,原晞的舱房就在她隔壁,虽然没有她那间宽敞,但一应陈设都是好的。原晞坐在圆凳上,打开食盒,拿出盛着盐水鹅的盘子,眼前一亮,食盒里竟码放着六根黄澄澄的金条。
  蒋银蟾和杏月桐月正围桌吃鹅,原晞掀帘子走进来,道:“大小姐,你这盒里有金条么?”
  蒋银蟾擎着个鹅腿一愣,道:“金条?没有啊!”
  原晞拿出六根金条,放在桌上,道:“这是我那盒里的。”
  蒋银蟾蹙眉想了想,道:“一定是魏香主送给我的,弄错了盒子。”
  原晞笑道:“送给你就不止六根金条了。”
  蒋银蟾道:“那是送给你的?他为什么要送给你?”
  原晞道:“我也不知道,无功不受禄,这金条大小姐收着罢。”言讫,转身出去了。
  三双眼睛瞅着他的背影,又转回到金条上,桐月笑道:“魏香主这是烧冷灶呢!只可惜原公子这冷灶不好烧啊。”
  施琴鹤在魏玄护手下当差时,魏玄护对他还算不错,施琴鹤得宠后便在柳玉镜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魏玄护能坐上香主的位置,多少得益于施琴鹤的美言,之后他两次被人陷害,也是施琴鹤帮他解围。
  魏玄护尝到了烧冷灶的甜头,虽然施琴鹤这冷灶,他是无意间烧的,但这方面的心思从此便活络起来了。蒋银蟾和原晞住在双成赌坊这几日的亲密模样,他都瞧在眼里,笃定原晞将来会成为蒋银蟾跟前的红人。
  这冷灶,很值得烧一把。
  蒋银蟾在桐月的点拨下,想通了魏玄护的用意,笑道:“好贪心的人,有施叔叔帮他还不够,还打原晞的主意。”
  桐月道:“谁知道哪一天施公子就失宠了,他自然要多做准备。”
  蒋银蟾洗了手,袖着金条走到隔壁,原晞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她来了,放下书。
  蒋银蟾掏出金条,搁在他手边,坐下道:“人家给你的,你就拿着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原晞道:“可我并不会替他说好话。”
  蒋银蟾眼中含笑,道:“我知道,就当是我赏你的。”
  原晞不再推辞,笑道:“多谢大小姐赏赐。”
  蒋银蟾就爱听他说这话,有种驯服他的快感。原晞将金条收进箱子里,道:“大小姐,那日你去寒山寺,事前有哪些人知道呢?”
  蒋银蟾歪着头,回忆了一下,道:“关叔叔,杏月,桐月,还有两名教众,我不记得名字了。你怀疑奸细就在他们当中么?”
  原晞嗯了一声,道:“那两名教众,你还能找出来么?”
  蒋银蟾道:“关叔叔应该知道。”
  原晞道:“你让关堂主派他们俩去办一件差事,随便什么差事,只要支开他们就行。如果他们走了之后,你的行踪还是泄露了,虽不能断定奸细就在关堂主,桐月,杏月当中,但至少能从他们三个查起。”
  关堂主被杏月请到蒋银蟾房中,听她道:“关叔叔,我忽然想起来石罗山太素观的李师姐下个月初八过生日,我怕回去再送礼来不及,你派人现在送去,正好赶上。”
  太素观的观主李凤是蒋危阑的师弟,他有个女儿叫倚梅,比蒋银蟾大一岁,常跟着父亲去绛霄峰做客,与蒋银蟾甚是契合。
  关堂主道:“这等小事,难为大小姐记在心上。”
  蒋银蟾笑了笑,拨弄着茶碗盖,道:“与我契合的姐妹就那么几个,我自然不会忘记。我还有几句话带给李师姐,得派个伶俐的人。上回打探毕三公子行踪的是谁?”
  “我想想……是康苟尾和麻聪。”
  “你叫他们俩过来,我瞧瞧怎么样。”
  不一时,康苟尾和麻聪来了,行过礼,垂手低头站在蒋银蟾面前,神态拘谨。蒋银蟾打量一番,摇着纨扇,问他们今tຊ年几岁,原本是哪里人,为什么加入北辰教之类的话。两人一一作答,看不出端倪。
  蒋银蟾转头对关堂主道:“就派他们俩去罢。”又交代了几句话,摆袖让三人退下。
  次日一早,康苟尾和麻聪乘小船去石罗山,蒋银蟾拿着个酒瓶,站在甲板上,遥望曲折如屏的远山,只盼接下来的路程一帆风顺。
  关堂主是母亲的心腹,桐月杏月伏侍自己多年,她实在不希望奸细出在他们当中。
  棉絮般的乱云笼罩山头,风中的水汽凝成雨丝,绵绵拂落,一把红油纸伞移至头顶,翠竹柄上握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下面缟袂飘飖,红翠白三色交织,秾艳如画。蒋银蟾看他一眼,将酒瓶递过去,并不说话。
  伞面投下淡淡的红光,两人一递一口儿饮酒,雨渐渐大了,江面起雾,雾里水花千万朵。她穿着件藕色罗衫,下着石榴红裙,风卷起裙裾,直往他身上扑。
  原晞道:“蒋小姐,此番来江南,见识了人心险恶,你还觉得江南好么?”
  蒋银蟾微笑道:“险恶的人心哪里都有,可是不来江南,我便看不到眼前的美景,遇不到眼前的美人。江南很好,比郭先生说的还好。”
  原晞凝望她,也笑了,暗淡的烟雨中,他的笑却似玉雪生光,梨云梦暖。蒋银蟾回过神,已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耳边的风声雨声霎时停了,天地山川都不见,只剩她喜孜孜的笑靥。呼剌剌,疾风骤雨又从他身边刮过,他忙不迭地转开眼睛,心似这一江春水沸腾。
  蒋银蟾看他羞红的脸,像熟透了的海棠果,正想再亲一下,桐月撑着伞过来把她劝回了房。
  雨潺潺下到夜晚,原晞躺在床上,还隐约能感觉到那一香吻的余温。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喜爱,没有王权富贵的干扰,将他当做一个普通人的喜爱。
  他也觉得江南很好,若不来江南,怎么遇见这样可爱的胭脂虎,与她同船对酒,隔着壁板听雨眠?不想这一段铭刻于心的好,日后竟变成他一次又一次被她刺伤,却不舍离去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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