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眼神格外清冷疏离，看着童妍。
　　童妍站在三米外，突然发现穆湛礼的眼神不一样了。
　　应该说，和刚才过去的几个小时不一样。
　　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散淡薄凉。
　　仿佛刚才骑车疯闯过烟城大街的不是他，和她开玩笑说分尸能装到外卖箱里的不是他。
　　童妍微微侧眸，凝望着他。
　　穆湛礼声线低哑：“昨天买药的钱。”
　　童妍瞪眸：“不用给了啊。利息你也没收。”
　　“两清了。”
　　“……”
　　童妍一时懵懂，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两清了”是怎么个清法。
　　穆湛礼眸若深潭，一字一句：“谢谢你去看玉姨。”
　　“……”
　　童妍眨眨眼，忽然懂了。
　　他知道她今天去看望冯莲玉，是因为拿了他给的利息心里过意不去。
　　所以他之所以今天大发善心，送她回来，也是为了感激她看望冯莲玉。
　　现在他把昨天她替他买药的钱给她，也是在还账。
　　手不知怎的一抖，红包被她点开，微信发出清脆提示音。
　　童妍低头一看，红包是二百。
　　他从来都不少给。
　　从来不欠人。
　　耳边响起钥匙叮当响动，童妍抬起头来，看到穆湛礼推开了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望着被关上的房门，童妍莫名有点儿迷茫。
　　穆湛礼今天话挺多，还主动捎她一程。
　　她本以为是经过这些天的交集，她和这个邻居已经真的从陌生人到了和平邻居。
　　可没想到，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原来穆湛礼是在还人情。
　　他如此界限分明，不容靠近。
　　是她误会了。
　　＊
　　穆湛礼关上门，没有开灯，黑暗中寂静无声，随后传来一声重重叹息。
　　他摸黑走进房间，将外套扔在沙发上，直接走进了卫生间。
　　开了灯，强光刺得眼睛眯起来。
　　脸上的几处伤口还隐隐作痛，他拧开冷水，用手心接住一捧水，泼到脸上。
　　伤口被冷水刺痛，换来他脑袋清醒。
　　他睁开眼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中闪过今天的经历。
　　情绪差点儿失控的玉姨，黑色私家车上的陌生男人。
　　还有烟波大桥上，那个怕陌生女人跳河而与他争论的童妍。
　　原本在医院里看到童妍，出乎他的意料。
　　再看到她带去的营养品，穆湛礼怎么看不出她在用另一种方式还利息？
　　但是童妍能去看望冯莲玉，穆湛礼挺感谢她。
　　毕竟除了他，也没有外人去看望冯莲玉。
　　直到上了烟波大桥，童妍那目光灼灼跟他争执生命的模样，穆湛礼才又深刻地知道。
　　她那么热爱生活。
　　她甚至认为人不应该选择自我了断，她相信一切都能撑下去。
　　他和童妍不是一路人。
　　她在阳光下。
　　＊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童妍还是难掩失落。
　　穆湛礼这个人，怎么可以冰冷到这种地步呢？
　　多个朋友是会死吗？
　　犯得着分这么清楚？
　　她也不是缺穆湛礼一个朋友，可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就是心里无端就有些烦躁。
　　两清是什么意思？以后见了面也不用打招呼的那种陌生邻居？
　　正腹诽着，手机里一连来了好几条信息。
　　她一看微信昵称，立马点开手机。
　　是她的漫画编辑霍八刀。
　　霍八刀是他的网名，真名童妍也不知道。
　　童妍这本正在连载的漫画能慢慢有成绩，离不开柳霍八刀的指导和殷勤把关。
　　何况，对童妍来说，霍八刀算是她的伯乐。
　　当初认识霍八刀是一个巧合。
　　还没毕业前，童妍的一个短篇漫画发在了一个自由创作论坛上，被霍八刀发现了。
　　于是主动找到童妍，邀请他去他们网站。
　　在童妍开始连载之前，霍八刀也认真给了很多建议，层层把关，才有了童妍现在的成绩。
　　可霍八刀也是出了名的严厉。
　　【最近你状态怎么回事？】
　　【今天发给我的稿子，有三张分镜不过关。】
　　【我发给你了。】
　　【马上改。】
　　童妍看着编辑毫不留情的信息，心里也确实虚。
　　她近期又是搬家又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有可能真的影响了她的创作。
　　漫画连载不像小说连载，童妍知道有些网文作家一小时能写出两章来。
　　可一格漫画却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和心力。
　　她现在也不是什么著名漫画家，唯一的助手就是还在上学的秦桃桃。
　　编辑把稿子打回来，她又得连夜奋战了。
　　今天是周三，若是赶不上这周五更新，那更糟糕。
　　童妍赶紧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和手绘板。
　　时间已经晚了，她也不好意思打扰秦桃桃，于是赶紧自己开工修改。
　　一直忙到零点一刻，才按照编辑霍八刀的修改要求发给他。
　　刚打了个哈欠，霍八刀的信息就过来了。
　　【可以。辛苦了。】
　　童妍没想到编辑这么晚还没休息，赶紧回复：【不辛苦。】
　　霍八刀：【按照剧情，男主快出场了。你把男主形象好好打磨一下，确保完美，这周五之前给我看。】
　　童妍：【好的。】
　　霍八刀：【好。】
　　童妍：【晚安，大大！】
　　和编辑聊完，童妍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之后却异常精神，丝毫没有困意。
　　索性又倒了杯咖啡，坐到了书桌前。
　　从电脑里打开一个命名为“男主”的文件夹，里面是关于男主的资料文档以及一些线稿。
　　童妍打开一个只有线稿还没上色的图稿，盯了图稿一会儿，拿笔开始修改。
　　等她从虚构世界中回过神的时候，屏幕上的人物已经栩栩如生，色彩明亮。
　　童妍盯着屏幕愣了半晌。
　　这人物的眼睛有点儿眼熟，鼻子也有点儿眼熟……
　　呃，怎么那么像对门邻居穆湛礼？
　　盯着画面，童妍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昨天黄昏，她在医院里见到的穆湛礼。
　　夕阳将他全身包裹，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眼神。
　　童妍呆了片刻，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半。
　　她脑子里已经晕成一团浆糊了。
　　保存图稿，关了电脑，她去洗漱，爬到了床上。
　　＊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童妍起床做饭，顺便下楼去扔垃圾。
　　刚拉开门，对面的门也开了。
　　童妍还站在门内，手里拎着两袋垃圾，另一只手里是手杖。
　　两人站在各自门内，不经意打了个照面。
　　穆湛礼没穿工作服，黑色长袖外套和黑色裤子，脸上的青肿比起昨天又褪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