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夜晚还是有点恐怖的，叶犹言有些踌躇，她哽咽着吸溜了一下鼻子，呼吸声因为哭泣后的缺氧而变得缓慢悠长。
　　四周一时静悄悄的，只剩下前方速调很慢的脚步声。
　　叶犹言的脑子里登时出现了很多恐怖电影的画面，她的小腿一阵阵的发麻，心跳也变得快了起来。
　　那个人影突然在一间病房前停住了。
　　叶犹言看见他进了前面某间病房，她才猜测那人应该只是某位病人的家属而已。
　　于是乎她松了一口气，拎着瓶子继续往前走。
　　但这次她没有故意放轻脚步，而是心有余悸地走出了脚步声，以便唤醒头顶的声控灯。
　　有了灯光的陪伴，叶犹言的胆子就壮了起来。
　　她很快走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把开水瓶放到接水口下后，按下了注入开水的按键。
　　水流哗哗地流动着，滚烫的蒸汽碰触到周围冰冷的空气，泛出氤氲的气体，在叶犹言的眼前蒸腾翻滚着。
　　叶犹言有些出神，她的脑子乱糟糟，注水声的白噪音缓慢而单调。
　　开水瓶逐渐装满，从瓶口溢出的热水如滑落的流星般很快地飞溅出来，滚烫的水落在了叶犹言的手背上，刺痛感让叶犹言惊呼出声。
　　应激反应下，叶犹言迅速抽回了自己被烫伤的手。
　　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上被开水烧灼的皮肤迅速的变红，不断泛着火辣辣的疼。
　　但饮水机还在注水，叶犹言用被衣服包裹着的手臂挡着脸，想走上前去关掉注水键。
　　但她还没触碰到开关，饮水机就突然停止注水了。
　　流水声蓦然停止，四周一下安静下来。
　　叶犹言听见身后细微的衣服摩挲声。
　　叶犹言把手臂放下，她抬起头，眼角还挂着琳琅的泪光。
　　然后她的余光瞥见一只手迅速地从她身侧收走。
　　叶犹言顺着手臂的方向看过去，一转眼就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人。
　　叶犹言有些错愕的表情很快映入那人的眼帘。
　　熟悉的面孔再一次出现。唐顾林身着黑色的大衣，身姿挺拔，藏蓝色的帽子下的阴影盖住了他半张脸，让他整个人显得分外有距离感，他低下头看叶犹言。
　　刚才他伸手去关水的动作，像是从身后把叶犹言圈在怀里。
　　叶犹言的眼神愕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在发现她红肿的眼睛时，唐顾林眉目轻敛，眼神有着微微的闪烁。
　　瞬间的惊愕褪去以后，叶犹言换上了有些尴尬的笑容，她从来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唐顾林。
　　“好巧啊。”叶犹言对唐顾林说，她轻轻摩挲着手指，听见头顶的灯管里嘶嘶的电流声。
　　唐顾林也沉着声音回答她：“好巧。”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让叶犹言觉得怪异，她低下头，然后看见了唐顾林手上提着的热水壶，才回过神地去把自己的开水瓶从注水口下取下来。
　　唐顾林的眼神瞥到叶犹言有些红肿的手背，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等到叶犹言盖好开水瓶后，他就顺手帮她把开水瓶提了下来。
　　叶犹言顺着他手的方向望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近，唐顾林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
　　叶犹言的表情发怔，脸颊还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唐顾林把手上的开水瓶递给叶犹言。
　　她反应慢半拍地才去接过来，用双手拿稳水瓶之后很利落地向唐顾林说了谢谢。
　　“不用。”唐顾林绕过她走上前，他把水壶放到注水口下后重新打开了注水键。
　　他长身玉立，热气上漫，唐顾林垂眸看着水面慢慢地升高。
　　空气中又是短暂的安静。
　　也许是因为常余熟悉的气息勾起叶犹言记忆深处的情感，也许是因为上次在Y城遇见唐顾林后又勾起了她不死的“贼心”，叶犹言感到内心微妙地变化着，她听见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太复杂的情绪堆积在一起就会让人短暂丧失说话的功能。
　　时间过去了太久，叶犹言早已想不起来自己以前天天单方面唐顾林腻歪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一些什么打消时间的话。
　　“我先走了。”过了一会儿，叶犹言终于踌躇着在他身后开口。
　　唐顾林没有应答，他只是很快地拎着装满的水壶转身，然后走到了叶犹言的身边，才淡淡开口，他的音色冷冽：“一起吧。”
　　叶犹言有一瞬间的错愕表情让唐顾林忍不住发笑。
　　他们两个人并肩地走着。
　　脚步声落下，走廊的灯光又一节一节地亮起来。
　　叶犹言望向窗外，想着如果这个时候是白天，正好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会更能引起她怀旧的心情。
　　中学时唐顾林是她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他常常会去老师的办公室上交作业，每当这个时候，叶犹言就会也拿着大叠小叠的作业簿跟在他身后，窗外会有明媚的光打进来，把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斜斜地拉长。
　　“你来医院看朋友吗？”叶犹言先开口寒暄。
　　“嗯。”唐顾林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叶犹言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唐顾林比上次看见的好相处很多。
　　他的眼睛藏在鸭舌帽的阴影下，叶犹言比他要矮上一截，她抬头看他的脸时，能看见他的眉目柔和，眼睛弯弯的，带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你呢？也来看朋友？”唐顾林问她，语调不冷不淡。
　　闻言，叶犹言沉默了一小阵，她的目光从唐顾林身上移开，迟滞在前方不动了，她说：“不是，我来看我妈妈。”
　　叶犹言并不想谈有关她妈妈的事，她心底惴惴，有点担心唐顾林会继续追问。
　　但好在叶犹言答复后，唐顾林并没有再多问，他在322病房门口停下脚步，叶犹言才发现原来刚刚在走廊上看见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唐顾林。
　　“我到了。“唐顾林向叶犹言告别。
　　“再见。”叶犹言手指交叠握着开水瓶的提柄，她的声音轻轻的。
　　略微局促的对话后，唐顾林朝叶犹言点点头，旋即转身走进了病房里。
　　他的黑色长大衣很有垂感，衬他背影清冷，叶犹言则忍不住停在原地。
　　322是独立病房，里面很干净，病床对面的电视小声的播放着，病床上鼓起一个小包，唐顾林的朋友似乎已经睡着。
　　病床的一旁摆着一个漂亮的果篮，各式新鲜的水果拼凑绮丽的颜色，床头有一束粉玫瑰，艳丽的玫瑰花瓣凝着露水，如水一般柔皱着。
　　叶犹言下意识顺着唐顾林进病房的身影望去，唐顾林走到病床边，在放下水壶后轻轻地推了推床上正小憩的病人。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起来喝药了。”
　　躺在纯白色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然后很不情愿地坐了起来。
　　女孩用手撑着床直起身子，有些不耐烦地皱着脸接过唐顾林顺手递给她的水杯。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但每一根发丝却都蜷曲地恰到好处，令她有着慵懒的美感。
　　叶犹言有些怔怔地待在病房前，她刚开始以为唐顾林来探望的人会是他的一个男性朋友。
　　女孩仰起脸喝药，因为药的苦涩她在喝完后忍不住长长地轻嘶一声。
　　唐顾林背对着叶犹言，似乎正垂眸看着女孩低低地笑。
　　叶犹言忽然觉得豁然——或许这个女孩就是唐顾林今天心情这样好的原因。
　　叶犹言在心里苦笑，她微妙的心思还没发芽好像就要被斩断了呢。
　　忽然，那女孩抬眼的懒懒的目光落在了叶犹言的身上，看见叶犹言后，女孩原先无表情的脸上忽而流露出了一丝的疑惑，唐顾林见势也转过身顺着女孩目光的方向望过来。
　　叶犹言呼吸一滞，她如同被戳破心思一般迅速涨红了脸，旋即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门口空空如也，只剩一病房的门在风吹下轻轻的前后摆动着。唐顾林低下头，眼眸晦暗不明。
　　病床上喝完药的女孩轻轻一笑，在看到门口的人离开后，她缓缓地收回目光，眼神变得有些幸灾乐祸。她把手中的水杯递还给唐顾林，开口调侃道：“唐顾林，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
　　唐顾林面不改色地接过水杯：“我不知道她在这。”
　　唐顾林脱下了帽子，漂亮的桃花眼映着病房天花板上白色的照明灯，明亮的瞳眸此时显得灼灼。
　　他不轻不重地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声音淡淡的，“我来这只是为了还祝衡一个人情而已。”
　　女孩在舌尖下压着一颗冰糖，糖果甜甜的味道在她嘴里散漫开，在听到唐顾林的话后，女孩狠狠皱了皱脸，仿佛看见了她极端厌恶的东西，她厉声说：”你别跟我提他。“
　　话落，女孩仍不解气般地哼了一声，她拎起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在身上，然后用力地闭上眼睛。她侧卧着把背影留给唐顾林，秀丽的脸上眉间处仍拧巴着，流露出痛恨的神色。
　　唐顾林没再说话，祝家这对兄妹的恩怨早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纵然旁观者清，他一个外人说什么也都会是错。
　　女孩慢慢陷入熟睡中，唐顾林在关了灯后就退出了病房。
　　黑暗的过道又恢复了宁静，唐顾林朝着叶犹言刚刚离开的方向遥遥地望了望。
　　—
　　夜晚的风很凉，唐顾林在常余新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他出院后漫步着朝租房的方向走去。
　　手机里是齐慜发过来的一条未读信息，来信里齐慜告诉他叶犹言有可能会去常余的市医院，唐顾林可以在那遇见她。
　　唐顾林熄屏后又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迎面来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他的脸因为夜晚的低温而紧紧绷着，下颚角的线条让他看起来凌厉又利落。
　　齐慜的消息是刚刚才发过来的，她在Y大忙活了一整天，晚十点才搭上回常余的动车，在车厢安顿下来后她才想起来给唐顾林发消息。
　　唐顾林在上周就回到了常余，他今天去市医院也只是一个巧合，而遇见叶犹言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加上齐慜的联系方式却是更早的事情，在Y城的时候唐顾林就旁敲侧击地和齐慜打听叶犹言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
　　只是齐慜的嘴很牢靠，每当谈起七年前叶犹言离开常余的事，她总是缄口如瓶。
　　唐顾林回忆起齐慜对他说的话，齐慜表情严肃，一字一眼板板正正：“有些事情，你得让叶犹言自己开口说。唐顾林，你只要知道叶犹言以前那么喜欢你，那么认真地追你，你做不到这些的，她从来都不亏欠你什么。”
　　常余的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海咸味儿，唐顾林闭上眼，回想起记忆深处那个站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的女孩。她皮肤白皙，一头长发扎在脑后，不高也不低，耳际的碎发微微飘动着，露出白净的额头，夕阳的一簇光映射在她的脸上，把她的发丝边缘染的黄灿灿，温软又浪漫。
　　回忆里的叶犹言，把一张相片递到他跟前，她有些局促地笑着，眼睛却闪烁着澄澈的耀眼的光，她对他说：“同学，这张相片送给你。”
　　唐顾林睁开眼睛，回忆中的画面如同被灼烧的胶片般一点一点消逝着。
　　唐顾林站在桥上往远处遥望，他记得自己目光眺望那个方向通往余海，叶犹言给他的那张相片里的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