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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凰城虽然位于边地,但在军事上来讲,并未被列入军防要塞。因为薛凰城以凤图山为天然屏障,前有乌骓、罗桑、凤围这三座城池与北夜相邻,历代的皇帝都将这三座城池列为边防的重镇。
而薛凰城是商贾云集之地,其繁华富庶的程度远胜这三座城。在整个流苍国的西南面,薛凰城的经济地位都是首屈一指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乌骓、罗桑和凤围城都是薛凰城的护城,它们将它好好地守卫在后方,为其繁荣发展提供了一个安稳的环境。而薛凰城的日益繁荣,也同样反馈给这三座城池,为它们提供了更稳定的后盾。
但是,近年来流苍与北夜战事不断,甚至有传言说北夜国已经在暗中部署,准备大规模地攻打流苍国。届时,西南交界是首要的突破口,乌骓等三城首当其冲。若三城被破,薛凰城便岌岌可危,所以朝廷才会考虑加固边防,除了在军队上增派人手以外,还有许多相应的措施,其中一项就是要将薛凰城这座不曾经受过战争的富庶安平之城,也改造为像乌骓那样的军防重镇。
说到两国交锋,花靖宣和花无愁均是一叹。花无愁道:“民间早有传言,说国库空虚,军力薄弱,我国与北夜国这一战,根本不乐观。”花靖宣低声道:“这样的话在你我之间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被旁人听了去,传到钦差大人耳朵里,要说我们花家无心向国,长敌人志气了。”
花无愁道:“这是自然的。且不论朝廷怎么样,我们建好了城墙,也是对薛凰城百姓有利的事情,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
说着说着,花靖宣看看门外幽暗的天,“无愁,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吧,我还有事情要往祝老板那里去一趟。”
两人离开御匠坊,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十里长街,繁华尚未褪去,都蒙着一层斜阳灿烂的余晖,舒缓之中又透出几分宁静。花无愁见路边有卖彩绘面人的小摊,一时玩心便起,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那个时候,恰好云翩也经过那里,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对方,背对背便错过了。
云翩一直走到东门的觅泉巷,巷子里都是老宅,朱门石墙都透着岁月斑驳的迹象。她在一扇红漆凋落的木门前停下来,伸手去敲,砰砰砰三声,等了好久,门终于开了。
来开门的是陆颜留。
他一身素衣,看见云翩眉头立刻皱起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陆颜留变卖家产以后临时落脚的地方,他每次和云翩见面都是在凤鸣楼,是为了掩人耳目。云翩虽然知道此处,但以前也只是来过一次而已。他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有事情便找人传话给我,在凤鸣楼等吗?”
云翩道:“你还在怕花家的人知道是你吗?上次你与花无愁不是已经在凤鸣楼见过了?”陆颜留沉着脸,不说话便是默许。既然花无愁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他的确是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他问云翩,“事情成功了吗?”
云翩稍作犹豫,道:“没有。”
陆颜留冰凉的瞳孔里似有利箭射出,“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
云翩道:“几日后,夫人要到静水庵吃斋,我也要随去伺候,这一去,少则七天,多则半月。我想……”陆颜留猜出云翩的心思,“呵,我差点忘记了,再过十日,又是你的毒发之期。你怕到时候回不来,没法子向我拿第一重解药,所以想求我提前把解药给你?”他故意把“求”字说得很重,语气中带着讽刺。
云翩一听,小声道:“是的,我——求你……”
“可你既然没有完成我交代的事情,又凭什么再来跟我讨解药?”
“但你还想要我继续为你做事……”云翩一着急,加重了语气,但立刻又软下来,“你至少……应该给我活命的机会吧?”
陆颜留戏虐道:“是了,我想起来,你上个月并没有及时吃下第一重解药,你体内的毒因此更深入五脏。若是再出现没能及时服药的情况,你不仅会疼痛倍增,而且每痛一次毒就增一分,直到它彻底地令你心跳停止,到时候便就药石无灵了。这……便是天下至阴至狠的奇毒,虞美人……”
此话一出,云翩仿佛将当日得知自己中毒时的绝望温习了一遍。那是她第一次毒发的时候,她从未受过那样的疼,感觉自己就像快要死去一样,可她甚至不知道那疼痛究竟是从何而来。
直到陆颜留现身。
他怡然自得地把玩着他的紫玉符,告诉她,她是中了虞美人的毒。她起初仍感到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你……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陆颜留道:“你忘了几天之前我们在这里把盏畅谈?”云翩翻心一想,“酒?难道是酒里有毒?可是,你明明也喝了……”
陆颜留道:“那你就别管了,总之你现在只需要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的生死都握在我手上,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按我的意思去做!”
他道:“你体内的毒,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你若是乖乖听我的话,我便会每个月按时给你第一重解药。这第一重解药能抑制你体内的毒素不再扩散,可以使你不必忍受毒发时的痛苦,但你若是想彻底将毒解除,就必须靠第二重解药。我让你做的事情,你要是能做到令我满意,我自然会把第二重解药给t?你。”
云翩知道,虞美人之毒,全天下只有发明此毒的烙湘子可解。烙湘子生前曾受陆颜留父亲的恩惠,因而以毒药配以两重解药相赠。但他一离开陆家便遭仇人追杀丢了性命,虞美人从此失传,陆颜留手上的虞美人,成了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品。以前云翩是听到传言,说虞美人是世间罕有的阴损之物。传言里说烙湘子在临死前将毒药给了一位故人,后来才晓得原来所谓的故人就是陆家的老爷。
此刻,云翩回想当时情形,仍是心有余悸。陆颜留忽然问道:“看来你是真的很不想再受我摆布了?”
云翩默认。陆颜留又道:“既然如此,我可以成全你。”她疑心自己听错了,慌忙抬起头盯着陆颜留。他道:“只要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要你将此次花家修城固防的策划图纸临摹一份交给我。”
云翩大惊,“花家生意上的事情,你插手做什么?你又有什么阴谋?”
陆颜留冷声道:“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不必问为什么,一旦图纸得手,我立刻给你第二重解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小纸包,“你不是我的敌人,花家才是。我虽然利用你,但我也不想看到你毒发受苦。否则,我上次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把第一重解药给了花无愁。这次我就答应你,先将这个月的解药给你,以后你应当怎么做,你自己斟酌吧。”
云翩依稀觉得,陆颜留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是装着诚挚的。可是,她仍然恨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对他。
她回到花府,满脑子都想着以图纸交换解药的事,如坐针毡。
她一遍遍问自己,是否真的要按照陆颜留的吩咐去做呢?如果不照做,随时有可能惹恼了他,莫说是第二重解药,就连第一重也未必拿得到,那如何是好?再说了,窃取图纸,怎么也好过出卖自己的身体吧?
不如就此放手一搏,等拿到图纸,交换了解药,便离开薛凰城,躲到天涯海角去,任凭那花无愁如何咬牙切齿,也是鞭长莫及。
这样一想,又想到花无愁,想到将来如果真的逃了,就永远也看不到他了,心中竟有了几分伤感。
窗外已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天亮了。正好她每天都要打扫的地方就包括墨香斋,这段时间花靖宣和花无愁早出晚归,很少在墨香斋逗留,她便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将书房里的柜子箱子翻了个遍,好不容易找到了图纸和计划书。她小心翼翼照着誊写下来,每天誊写一部分,用了三天时间便誊写得一笔不漏。
那几张纸,揣在怀里,压得她透不过气。她忐忑地走在去陆家的路上,心念之中,还有几丝残余的挣扎。
若是花家因此而失去这次的机会,又或是生意上有所损失,甚至名誉扫地,她就是千古的罪人,她原本已经够对不起他们了,这样一来,罪孽又深了一层。她想着想着,几乎想转身回花府去向花靖宣坦言一切。可她还是不敢。她的命还在陆颜留手里,她怎能把生死当成一场赌注呢?
觅泉巷绵长冷落,零星的几个路人,都是行色匆匆的。云翩往巷子深处走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前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她心中一凛,立刻加快了步子过去,一看,着火的地方正是陆颜留家中!
半开的大门内,浓烟像海浪似的汹涌,很快就将门楣与门墩都遮没了。相邻的院落里突然有人冲出来,敲锣打鼓地喊起来,“失火啦!来人啊——快来救火啊!”那锣鼓声尖刺,震得云翩的心几乎跳出来。
陆颜留呢?他是被困在这火场之中吗?他若是死了,谁来给她解药?她这么一想,突然就朝着火场冲进去。一进院子,大量的浓烟便呛得她难受,她嘶声喊:“陆颜留……陆颜留你在哪里?你回答我……”
然而,除了烈火燃烧与木材爆裂的声音,她没有听到半点人声。只是很短暂的工夫,她便已经分不清方位,连最初进来的那道大门也找不到了。眼前只有灰黑的一片。她无法冷静地思考,只能凭着最初的那一点执念,在火场里胡乱穿行。
突然,某个地方传来一阵破裂的巨响,好像有一个人也正拨开浓烟朝着这边跑来。云翩大喜,冲上前去喊道:“陆颜留?”
可是,她婆娑的泪眼之中,映出的却不是陆颜留。
竟是花无愁!
花无愁竟然冲入这火场里来了!
云翩不知道,这场火根本就是因花无愁而起。他一直派人在暗中调查陆颜留。他怀疑陆颜留利用云翩来离间大哥大嫂之间的感情,再加之那一晚他喝下了合欢散,他更加断定,那碗甜汤其实是云翩给花靖宣准备的。他怒不可遏,更将这一切罪责都归咎在陆颜留身上。只是前阵子他忙于生意上的事情,无暇处理,直到昨日,他派出的人终于找到陆颜留的落脚之处,他便雇了一些地痞,想给陆颜留一点教训。那些人动起手来,比他所能想象的更狠,陆颜留稍作反抗,他们便气急败坏放火烧屋,根本不顾他人死活。
大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陆颜留就已经逃了。而花无愁只是在对街的凉茶铺子里坐着,听人汇报那边院子里的动向。直到看见浓烟滚滚,他才知不妙,抓了一个小厮来问,才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一时不知是留还是走,却又听跟着他来的奴仆说,依稀看到云翩冲进火场里去了,他立刻也跟着冲了进来。
云翩看到来的人竟是花无愁,顿时惊愕得半句话也说不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瞪着他,看他漆黑的深瞳里,亦映出小小的自己,她心中狠狠地痛了一下。他抓得她的手腕勒出五道红印,“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为了一个陆颜留,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言语间不仅是责备,还燃着熊熊的妒火。
云翩已经被大火折磨得头昏脑胀,喃喃道:“可是……陆颜留他……”花无愁一听,更愤怒了,吼道:“陆颜留根本不在火场里!”云翩听他这么说,知道陆颜留安然,便就觉得自己也不会这么快死了,心中高兴,痴怔地叹了一声,“他没事,那就太好了。”
花无愁吼她,“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云翩一惊,“走……”忽然,就看前方的横梁断裂,夹着熊熊烈火砸落下来,她吓得尖叫一声,钻进花无愁怀里。花无愁眉头一皱,牵着她的手道:“跟紧我!”她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透着沉着与坚毅,她顿时觉得放心了不少。
他们在浓烟里穿行了一阵,却找不到出口。云翩已经被呛得说不出话,眼泪直流。她一刻也不敢放开花无愁的手,紧紧地抓着他,仿佛将生死都交在他手上。他心急如焚,体内也是翻江倒海地难受,却只能拼命强忍着。
又摸索了一阵,总算开始听见外面敲锣打鼓的呼救声。他微露喜色,道:“只要跟着声音走,我们就能离开了,云翩……”
此刻的他,温柔无限,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柔情,云翩又想起自己中毒时,他守候在床边的情形,她下意识地用力握了握他。
忽然,两个人都听到头顶传来断裂的声响,抬头一看,那横梁眼看就要坍塌下来。他立刻牵着她拔足狂奔,她却不争气,脚底下被门槛绊了,摔倒在地。他大惊,回身拉她,却看一扇门板倒下来,她本能地向一旁滚开躲避,可是门板虽然避开了,但却撞上一旁被烧瘸了腿的椅子。那椅子尖利的棱角被烈火裹着,划过她的脸,她尖叫一声,已疼得喘不过气,浑身都在发抖。
花无愁扑上去抱了云翩,喊她几声,她却不知回应,一双眼珠子发直地盯着头顶滚滚浓烟。
花无愁打横抱起她,又再朝着那锣鼓声踉跄跑去。没多久,总算是冲出了火海,但怀里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他虽然虚弱至极,胸中却还有一口气撑着,抱着她又跑了几条街,跑到城里最好的医馆,将她送到大夫面前的一瞬间,他自己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便也昏倒在地。
那个时候,花靖宣正在御匠坊,听人说二公子出了事,他立刻便赶去了医馆。大夫说花无愁和云翩都是被浓烟呛着了,烧伤的也都是小处,没有性命之忧。花靖宣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注意到云翩脸上的伤疤,眉头一皱,问道:“大夫,这脸上的伤可会留疤?”
大夫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性命的危险,已经是大幸了。脸上的伤啊,要想不留疤,我看是不可能的……”
花靖宣一听,忍不住替云翩难过。他知道容貌对女子来讲,其重要性不亚于她的生命,云翩若t?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他想了想,脑子里倒有一星半点别的念头闪过,但还是叹着气,打消了去。
花无愁昏睡了一阵,被伺候着服了药,天黑之后便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云翩怎么样了?”
丫鬟说:“大公子已经命人将她送回晚晴楼了。”
花无愁想了想,掀开被子下床,丫鬟想拦他,却被他一个眼神瞪回去。他蹒跚着往晚晴楼那边走,恰好那时云翩也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被烧毁的半张脸,脸上一道丑陋的伤疤,凝着血,皮肉都翻着,她尖叫一声,打翻了铜镜,只趴在梳妆台前嘤嘤哭泣。
九喜过来劝她,“你别哭了,别让眼泪流进伤口,又恶化了。大夫说过,你若是好好地治理,至少可以将留下的疤痕减到最小。”云翩哭道:“那有什么用?我这辈子仍是无法摆脱这道疤痕了。我还如何见人?更加不可能在人前跳舞了。”
九喜看云翩如此伤心,也跟着掉眼泪。门外传来丫鬟向花无愁请安的声音。云翩一惊,立刻躲回床上去,拿被子把自己蒙着。便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床边。她抽噎道:“奴婢有伤在身,不便向二公子行礼,二公子还是请回吧。”
花无愁沉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云翩道:“奴婢已无大碍,二公子无须费神了。”
花无愁几乎是命令,“让我看看你的伤!”他索性一把抓了被角,毫不客气地掀开,便看云翩侧身蜷着,微微发抖,双手将脸捂得严实。他虽然担心她,可也气她乱闯火场,但这会儿见她这副模样,什么气也消了,只剩下心疼。
他温柔地抓起她的手,虽是温柔,却还有一股不容抗逆的强硬。他将她的手一点一点移开,她不敢动,渐渐感到光亮刺入眼中,而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便被那光亮照着,清晰刺目。花无愁一看,惊得说不出话。她急忙趁机挣脱他的手,重新遮住自己的脸,“二公子,我求求你,不要在这里!”
她不想他看到自己的丑陋。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这一场恶报,说到底,都是她咎由自取。那份图纸此刻还揣在怀里,那就是她的罪证,是上天惩罚她的理由。她怨不得任何人,只求花无愁赶紧离开,不要再继续看着她痛苦无助的样子。
她的苦,她的疼,都随着她蜷缩的哭泣,与嘶声的哀求,刺在花无愁的身上。甚至刺进了他的心里。
可他仍是那个自傲的花无愁。
纵然心疼,纵然恨不能手捧江山与星辰献给她,换她欣然一笑,他却还是不肯承认。他怎会爱上这样一个身世成谜,甚至不知道怀了什么阴谋诡计的女子?她是毒药,是蛇蝎,他怎能对她动心?
她要他走,求他离开,他便走吧。一声不响地就走。可是,他心里辗转迂回,早有一个笃定的念头,那就是他一定会治好她的脸,还给她一张绝美无瑕的容颜。他知道这世间有一味奇药,叫做九转灵修丹。传说此药就算涂抹在腐骨上,腐骨也可以长出新肉来,无论是任何外伤,一旦抹上此药,伤口都能迅速愈合,肌肤宛若新生。
之前花靖宣看到云翩受伤的脸,也是想到了九转灵修丹,可转念又觉得九转灵修丹在世间有且仅有一颗,岂是想得到就得到的。但花无愁却想到了,如果凭一己之力当然无法得到这世间难得的珍品,但若借助夜砂城主的力量呢?
那神秘的夜砂城主,交游广阔,耳目众多,如果能借助他的力量找到九转灵修丹,哪怕花再多的银两也是值得的。以前他与夜砂城主有过多次交易,花老爷子寿辰时,他还从夜砂城主那里买了一只翠玉烫金鸣壶,这更让他相信,夜砂城主的能力不容小觑。
只不过,究竟为什么要叫夜砂城,夜砂城在哪里,世间没人知道。谁也没见过夜砂城主的真面目。像花无愁这样的老主顾,每次与夜砂城主交易,也是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他首先将自己所求的东西写在纸上,然后与酬金一起,放在城外落雪坡墓地,一座墓碑的夹缝里,而后那些东西自然会传到夜砂城主的手里,他便什么也不必再做,只需要在家中等人将所求的东西送来。等上十天,如果十天以后东西没有到手,就表示夜砂城主没能取得他想要的东西,他便到墓地取回酬金,分毫不损。
当然了,若是雇主想要取谁性命,或者烧了谁的屋子,这些都不在夜砂城的生意范畴之内。伤人杀人的生意夜砂城一概不接。
但尽管如此,夜砂城的存在仍然触怒了朝廷,因为有时雇主所求之物,会在某位达官的府邸,又或者是在深宫禁苑里,可夜砂城的人还是有办法将东西无声无息地盗走,这样的行为是挑战权贵,藐视法纪,所以朝廷一直将夜砂城的存在视为眼中钉。
那几日,云翩因为受伤,便没有随李若伶去静水庵了,花靖宣只吩咐她好好留在府里休养。她整日都戴着面纱,不许任何人来瞧她的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藏满了哀伤,曾经的顾盼生辉是再也寻不到了。
每月十九日,都是她和陆颜留约定在凤鸣楼会面的日子。这一次她不知道陆颜留是否会去,而陆颜留也没想到她还会来。他在窗口站着,看着华灯初上,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回头一看,见一个戴雪白面纱的女子进来,他微微一惊,试探问道:“云翩?”
“是我。”
陆颜留眉头皱起,“解药我已经提前给你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云翩反问,“那你又为何在这里?”陆颜留自嘲道:“家都已经被烧了,我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云翩知道他说的是负气话,道:“狡兔三窟,这点事情岂能难得到你?”
陆颜留又问,“你今日来,想必是有好消息带给我吧?”
云翩想了想,说:“你要的图纸,我已经拿到了。”
陆颜留心中暗喜,忙道:“交给我。”
云翩本来就是心机浅薄之人,再加上这几日都心神恍惚,凡事也没有精力多想,才将图纸一掏出,便被陆颜留轻易地抢了过去。陆颜留展开图纸一看,立刻露出满意的表情。云翩才问,“我的解药呢?”
陆颜留说:“解药我是一定会给你的,却不是现在。”
云翩脸色都变了,“陆颜留,你岂能如此言而无信?小人!”陆颜留倒不动怒,只慢慢地一笑,道:“我若是君子,就不会安排你进花府了。”
那还是云翩第一次看到陆颜留的笑容。
讽刺的,阴险的,笑容。
那笑容给了云翩狠狠一击,她气得说不出话,他又道:“我答应给你第二重解药,就一定会给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说着,他伸手过来,想要去揭云翩脸上的面纱。云翩一惊,躲开他。他的手悬在半空,冷硬的表情,竟有一丝软化,“让我看看你的伤?”
原来,当日陆颜留逃离火场,还没有逃远就听到云翩喊他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正看到云翩冲进了他的院子。他心里猛地像被人拿鞭子抽打了一下,忧心如焚。可是,他却还有踟躇,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跟进火场把云翩带出来。然后花无愁便出现了,他比他更坚决,比他更勇猛,那滔天的大火对他来讲却等同无物,他毫不犹豫就冲了进去。
虽然陆颜留也知道,云翩那么奋不顾身地冲进火场,或许只是为了虞美人的解药,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在他看着她的身影被浓烟吞没的那一瞬,他自认为冷如铁石的心肠还是被振动了。
那画面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烈火的凶猛,与女子的瘦弱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忘不掉她眼神里的坚毅,甚至想起她每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恨与倔强,他便觉得,这女子绝非市井的庸脂俗粉,她孤身飘摇,却要独自承担太多的委屈,像她这样的女儿家,应当是居住在优越安稳的环境里,弹琴跳舞,过简单逍遥的生活……
云翩看陆颜留走神,又看旁边的竹篮里放着一把剪刀,她怒火中烧,飞快地取了那把剪刀,向着陆颜留刺去!
陆颜留如梦初醒,一把抵住云翩高举的手,将她一推,她便踉跄着扑倒在地,脸上的面纱也因为挣扎而滑落下去,露出那狰狞的伤口。陆颜留看得惊心,“怎么……竟然会伤成这样?”
云翩哭道:“陆颜留,你看我如今这模样,人人见了都会厌弃,我还怎么去替你做那件事情?你倒不如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陆颜留眉心紧蹙,蹲下身去扶她,“你放心,解药我现在不能给你,t?但我可以替你找九转灵修丹,来治好你脸上的伤。”
云翩疑心自己听错了,愕然地看着陆颜留。他又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补充道:“这件事情,我答应你了,就会尽力去做到。你再给我几天时间。”那双冷雾迷蒙的眼睛里,似有了些许柔光,太不真实,让云翩以为是自己眼花。又听他道,“大火始终是因我而起,我不想看你受牵连。况且,我还想利用你来达成我的目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替你找九转灵修丹。”
那道柔光,那些话,深深地印在云翩的脑海里。
她是盼望的。
盼着陆颜留真的可以用九转灵修丹恢复她的容貌,也盼着他终有一天肯彻底放过她。这样的盼想,将她心中黑暗的角落微微照亮。她想,或许这一次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遇到困难,咬咬牙便撑过去吧。这茫茫尘世,她无依无靠,只能靠着自己的坚强乐观才能度过。若将来有一天她可以不必再一人撑起所有的苦难,她希望这一天不要离她太远,希望这世间的安稳幸福不要将她遗忘。
翌日清晨,陆颜留便去了落雪坡。
坟冢一座接着一座,潮湿阴森。他缓缓地走着,白茫茫的雾气一层一层自头顶撒落,微微湿了他的衣襟。
满地落叶,每一步踩去,都发出咔嚓咔嚓的裂响。
他走到一座石墓前,蹲下身在墓碑上轻轻地摸索了一阵,当手指触到墓碑上的最后一个字,墓碑的底座缓缓地移开了。
底座下有一个长形的坑,里面放着一只黑木匣子。
他原想把字条和酬金放进匣子里去,可是伸手去拿,才发现这匣子沉甸甸的,里面已经装了东西。
他将匣子打开,看见好几叠银票,料想都是这几天来和夜砂城主做交易的人留下的。
他正准备把自己的那一笔也加进去,忽然看到最上面的一张字条上,竟落了花无愁的名字。他揭起来一看,发现花无愁所求的东西和他一样,也正是九转灵修丹。
他心念一动,脑海中已有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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