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他第一次得到父皇夸赞时，得到的也不是满足，而是惶恐地想他还要更努力，下一次才不会让父皇失望。他想象着，满足感应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孟千姿沉默着等钟声响完，洋溢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八月二十，离父亲的刑期又近了一日。她为自己刚才的欢愉感到羞耻，闷闷道：“公子，该回了。”萧久屹应了声，“好。”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身遭依旧是之前的光景，却再没了刚才的气氛。夜幕如水，将他们往黑暗中拉，不可抗拒。
等着怎么，萧久屹没说。
孟千姿知道左右不过是些威胁的话。
或许是处于这烟火之地，小雍王、金羽司指挥使凛然的气势打了折扣。
亦或是月华太温柔，在小雍王的眉梢眼角处拖曳出朦胧的淡影，与这暮色融为一体，整个人便也温柔起来。
孟千姿突然觉得他并非高不可攀，也非威不可犯，便忽略掉他的威胁。
扬起眉梢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的笑声。
“公子，我请你尝尝长水街一绝。”
说罢，急不可耐地走进长街，灵活地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
萧久屹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
不多时，孟千姿停在一个小摊前，惊喜地喊了声，“呀，还有最后一份被我赶上了。”
指着小贩面前兜箩，急切道：“我要了。”
萧久屹的目光落在那兜箩中黑乎乎的小方块上，鼻间闻到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眉头便紧锁起来。
“这是什么？”
孟千姿一边数着铜板一边回道：“长水街一绝，臭豆腐。”
萧久屹大惊，“臭豆腐？臭了不就是坏了么？”
那小贩麻利地将臭豆腐切块拌料，闻言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可香掉舌头哩。”
萧久屹扯了下唇角，到底是忍着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
孟千姿接过摊在油纸上的臭豆腐，从旁抽出两根竹签，转过身来。
挑起一小块臭豆腐递到萧久屹面前，“公子，尝尝。”
萧久屹无声地轻哼，便要拒绝。
却看见灯火下，少女晶亮的眸子里似有星光，灼灼的神采中饱含期冀。
就好像她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呈到他面前，巴巴地等着他赞赏。
鬼使神差地，他就着孟千姿的手张开了嘴。
口里被塞进一团稍显有些硬的东西，一股子臭气直冲天灵盖，想要一口吐掉，却不知该往哪里吐。
下意识便嚼了一口。
刹那间，浓郁的香气冲破臭味在唇齿间横冲直撞，令他忍不住又嚼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萧久屹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看见少女脸上淡淡的紧张消失殆尽。
她弯了弯眉眼，颇为得意道：“公子，我没骗您吧？”
说完，又挑起一块喂进他嘴里。
萧久屹无声地咀嚼着，他想他一定是太饿了，以至于饥不择食……
不多时，孟千姿手中不大的一份臭豆腐都进了他的嘴。
少女贴心地买来甘蔗水，还散发着清香的竹筒装着甘甜的水汁，入口便洗净了那残留在口中奇异的味道，整个人都清爽起来。tຊ
萧久屹就这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总能从看似普通平凡的吃食中挑出独特的来。
不管甜的、咸的还是酸的辣的，尽管往他嘴里送。
每种吃食，经了少女的手，便变得特别起来。
到最后，他竟生出种自己平常吃的都是些没有灵魂的食物的感觉来。
长街走了个来回，孟千姿拍了拍钱袋，看了周围一圈，遗憾道：
“钱还未花完，可肚子已经饱了。”
远处传来悠悠钟声，正是午夜时分。
萧久屹眸中蕴着浅浅笑意，“是饱了。”
他环视周围，人们好像并不在意时辰，来往行人依旧兴致盎然，小贩们吆喝叫卖的声音也依旧不绝于耳。
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卖力而生动地活着，劳碌一天后，数着赚得不多的铜板，算计着应该够给老婆孩子、年迈的父母添置秋衣棉鞋了，便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突然觉得，这样的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生于皇家，他从未对所谓的生计操心过，却也从未得到过真正的满足。
就连他第一次得到父皇夸赞时，得到的也不是满足，而是惶恐地想他还要更努力，下一次才不会让父皇失望。
他想象着，满足感应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孟千姿沉默着等钟声响完，洋溢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八月二十，离父亲的刑期又近了一日。
她为自己刚才的欢愉感到羞耻，闷闷道：“公子，该回了。”
萧久屹应了声，“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身遭依旧是之前的光景，却再没了刚才的气氛。
夜幕如水，将他们往黑暗中拉，不可抗拒。
上了马车，青舟调转马儿，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起，将那鲜活的人间烟火远远甩开。
远离长水街后，午夜的上京城也终于陷入沉寂之中。
就连穿行在黑暗中的野猫也小心翼翼，尽量掩藏自己的身形。
孟千姿的心思再次回到襄王妃案上，想了想道：“殿下，若是凶手今夜还没跳出来，我们明日就先筛查使用判官笔的人如何？”
“据良妃娘娘的供词，那凶手多半是宫中内侍，就算他是伪装成内侍的，也定是能自由出入宫中之人。”
萧久屹知她心急，道：“如此筛查，恐怕耗时不短。”
孟千姿苦笑一下，“殿下只给了三日时间，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嗯，清晨应该会有消息。”萧久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所以您还是认为三日够了？
孟千姿默默腹诽，也闭上眼假寐，脑筋却停不下来。
是谁要襄王妃的命呢？
她又究竟做了什么事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突然，她鸦羽般的睫毛陡然睁开，右手从靴子里摸出匕首来。
与此同时，马车倏地停下。
寂静的长街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萧久屹睁开眼眸，眼中射出一抹凌冽之色。
下一瞬，孟千姿将他拽下座位，疾声道：“趴下。”
言毕，整个人如灵动的狸猫穿窗而出，窜到马车前一把夺下青舟手中马鞭，与他并肩而立。
长街上零星昏暗的街灯逐一熄灭，清冷月色下，十数条黑影无声地朝马车围过来。
八月的风也在这萧瑟的杀气中，生出寒意来。
青舟面上一凛，大声喝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孟千姿一言不发，手中马鞭一甩，在空中响起“噼啪”的脆鸣声，便朝最先逼近的黑衣人抽去。
霎那间，黑衣人身形骤然加快，朝二人合围而来。
孟千姿急道：“你去保护公子，这些人交给我！”
手中马鞭被她舞得像条有生命的蛇，裹挟着慑人的寒芒将黑衣人逼退几步。
青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咬牙攀上马车顶，握着长剑警惕地盯着周围杀手。
天子脚下，公然截杀皇子，这还是大乾建朝以来头一回。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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