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个沉默了半天，说了句：“不重要了，也不记得了。”冯晨的妈妈走了有十几年了，那张脸确实也模糊了。冯老总想了好久，脑子里冯晨妈妈的样子还是像打了马赛克一样。如果再见，他当然能够一眼认出来。可是现在，他不愿意想起。因为愧疚。他们的婚姻生活是在吵吵闹闹中度过的，冯大个并不是个好男人，甚至没有人比他更烂了，更烂的老公，更烂的父亲。所以他付出了代价。妻子抛弃了他，儿子也对他是爱答不理。
木建国的心里像猫抓一样，上次他回去之后，一直惴惴不安。
女儿交了男朋友呢？
他心里知道，女儿是优秀的。后来，高考分数也是全班第一，本来可以上本省最好的大学，不过她偏偏要学兽医。
不过，木建国从来没有想象过，女儿有一天还会交男朋友。
女儿长大了。
相反倒是他却没有长大过。
然而上次木爸在木俪的男朋友面前丢了脸，他越想越后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木建国的心里清楚啊，自己也应该长大了。
这次他是专门来看女儿的。
妈妈曾经跟木俪说过，如果木建国要再过来，不要让他进家门，立刻打电话告诉妈妈。
木俪看着眼前低声下气的父亲，始终还是心软了。
“俪俪，我正好经过，就想说过来看看，顺便还有这个，你最喜欢吃的石榴，国外的，现在咱们这边的还没熟。”父亲仿佛像是疯狂掩饰罪行的小偷。
木建国进门放下东西，左看右看，比客人还要局促。
如坐针毡大概就是这样。
屁股还没有坐热，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木俪妈妈回来了。
木建国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我就是来看看……”木建国吞吞吐吐。
“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想起来看了，出去，这个家不欢迎你。”木俪妈妈愣了一下，立刻恢复决绝的态度和气场。
她站在门口，开着门，摆出了一个坚决的手势。
木建国再想说些什么，话都被憋在肚子里了。临走门前，木建国又看了一眼木俪，他努力笑了一下。
努力但并不刻意，除了笑之外，他已经想不出有什么表情想让女儿看到了。
妈妈看到了木建国留下的水果，拿起了就往门口甩过去。
“拿走你的东西！”妈妈大声喊出来。
可是木建国已经走了，落荒而逃。
石榴碎开了，十分难看，墙上溅的都是汁水。
妈妈气鼓鼓地在厨房里煮汤，木俪在门口默默收拾。
水果下面是一个信封，里面是现金，还有一张纸条。
木建国说：对不起，我找了个工作，以后好好干活，你注意身体。
木俪印象中已经没有见过父亲写的字，上学时，需要家长签字的时候，都是妈妈签的。
妈妈没上过学，硬生生在那个时候开始学习写字，学会签名。
木建国的字还算漂亮工整，木俪攥在手里好久，看了好久。
这个时候妈妈走了过来，木俪连忙把字条收了起来，省得被妈妈看到后又被撕掉。
妈妈看到了信封里的现金，脸上也没有开心，又说：“他欠你的多着呢，还算他有点良心。”
木俪突然一把抱住了妈妈。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妈妈措手不及。
“妈妈，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只要你不生气，我就没事。”木俪小声地说。
妈妈心里的气愤立刻被这句话吹得无影无踪了。
懂事得让人心疼，木俪从小是就是这样。
“我不生气，不生气。”
锅里已经在咕噜咕噜冒泡了。
木俪听着，心里有种踏实，生活就是像炖东西一样，炖得越久，锅里还有什么已经是傻傻分不清。
她对于父亲也是这样，父亲，陌生人，傻傻分不清。
怀念，可怜，可恨，也是傻傻分不清。
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算作什么样的存在，更是傻傻分不清。
父母这种血亲，大概是人不能选择的，木俪没有办法选择成为谁的女儿。
或许是碰巧，又更像是注定。
偏偏上天会安排这样一个父亲，安排这样一个童年。
过去的无法决定，未来可以把握。
木俪唯一晓得的，就是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木俪好像有些明白蓝晴口中碰巧的意思了。
家庭关系里，碰巧无法改变。
可是在她自己的人生里，每个碰巧，却都可以由自己把握。
至于体检风波之后，杜安安女士仅仅是消停了两天。
冯晨的发烧好了之后，杜安安内心的愧疚感也随之烟消云散。除了身体之外，杜安安更加在意冯晨的家庭。
冯晨的妈妈一走多少年不见，像个谜。
杜安安想来想去，还是放不过心中的好奇心，于是开始怂恿蓝昆约冯老总吃饭，冯大个几乎没见过蓝昆主动约他，开心地来了家里。
二两下肚。
冯老总的脸红扑扑像极了猴屁股。
之后，杜安安不忘给蓝昆使眼色，让他旁敲侧击。
蓝昆说来说去，可是话里话外一提到冯晨的母亲，冯老总便突然不再话痨了。
酒第一次对冯大个失去了功效。
冯大个沉默了半天，说了句：“不重要了，也不记得了。”
冯晨的妈妈走了有十几年了，那张脸确实也模糊了。
冯老总想了好久，脑子里冯晨妈妈的样子还是像打了马赛克一样。
如果再见，他当然能够一眼认出来。
可是现在，他不愿意想起。
因为愧疚。
他们的婚姻生活是在吵吵闹闹中度过的，冯大个并不是个好男人，甚至没有人比他更烂了，更烂的老公，更烂的父亲。
所以他付出了代价。
妻子抛弃了他，儿子也对他是爱答不理。
所以为了逃避愧疚，他不愿意想起。
那个身影也渐渐模糊了。
“多少年了啊，我这张脸都变了，年轻的时候，我比现在要瘦多了，老蓝。”冯大个说着说着，嗓音开始有些哽咽了。
酒一杯一杯又喝下去。
越喝越醉，越醉越想喝，酒也化成了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男人哭起来有时候挺可怕，蓝昆心一下软了下来，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泪人冯大个话又多了起来，说起了冯晨。
“我不是个人，确实啊不是个人，他才上小学，我怎么能把他丢在家里呢？他饿了，就为了煮一碗面，手上烫了这么大一片水泡，比碗都大。我回去之后，还骂他，才上小学，我怎么能骂他呢？”
冯大个哭得鼻涕都流下来了，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蓝昆赶紧拿过纸巾，倒上茶水，把冯老总的酒杯夺了过来。
冯老总喝了一杯热茶，胃里好受了，心里还是难受。
“我错了，但是我错了我就应该去死吗？我错了就得一辈子不能被原谅吗？你说老蓝，我是不是就得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是不是。”
冯大个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蓝昆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个老朋友的心里也是压了太多的心事了。
蓝昆叫了辆车，亲自送冯老总回了家里。
客厅里，还摆着一张照片，他悄悄拍了一张。
上面有冯晨妈妈的样子，不过已经变得模糊，上面还有用笔涂擦的痕迹。
冯大个的鼾声越来越响，这个夜也越来越深，心事也越藏越深。
杜妈拿到照片之后如获至宝，仔细看了半天才大失所望，骂了蓝爸半天。
“这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交给你办点事，每次都是做的有头没尾。”
杜妈还是开始了她的计划，逢人就默默打听冯晨妈妈的下落。
她是不想让蓝晴在未来成为受气包。
谁知道冯晨妈妈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蓝晴对杜妈极为提前的行动和节奏很不适应，关于冯晨的事情一律拒绝沟通。
因为杜安安说来说去无非是结婚两个字。
但是蓝晴还没有想好，她不想被这个事情困扰。
为了逃避，蓝晴一心开始上网课，她已经提前学完了半个学期的网课，报名了兽医资格证书的考试，星星之火，已经燎原，势头正盛。
“你嫁过去之后，这些事情都要考虑啊，我告诉你啊，这些事情不能不考虑啊，要不然谈恋爱谈个什么意思，什么事情都要先了解清楚，要不然感情培养起来了，到时候要结婚了万一有点什么情况，怎么办？”
蓝晴躲在诊所里复习功课，杜妈又说起了这件事情。
“你想想，万一那天他妈妈回来了，你不是空降一个婆婆，谁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情况。”
蓝晴气笑了，又说：“你还会说空降。”
“我有什么不会，你看这个。”杜安安调出了那张冯晨妈妈的照片。
本来就有些模糊，手机拍下来之后更加看不清楚了。
蓝晴愣了一下，拿着手机看了半天。
她小时候是见过冯晨妈妈的，只记得冯晨的妈妈很漂亮，每当她经过的时候，空气里都会有一股香胰子味道。
那个味道很清新，因为蓝晴在家里，最常闻到的味道是药味和消毒水味混合而成的一种奇怪味道。
蓝晴看了好久还是记不起。
“不知道冯晨看了还会不会记得。”蓝晴说道。
这个时候，蓝晴回过头来，发现此时冯晨已经看着那张照片愣了许久。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杜安安心想坏了，偏偏引起人的伤心事。
眼看气氛十分尴尬，杜安安赶紧灰溜溜地出了门。
冯晨看了看那张照片，又说：“其实上面的痕迹是我擦的，小时候有一次赌气擦掉了，就剩下这一张照片了。”
冯晨苦笑了一下。
“其实我妈……”
“没关系。”冯晨又说。
蓝晴还想再解释一下，不料杜妈又回来了，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了。
“你哥大鹏被抓了起来。”杜妈又说。
“被谁抓？”
“还能被谁抓，在看守所。”
蓝晴十分惊讶，她印象中的堂哥一直是本分踏实的人。
堂哥的女儿雯雯生下来先天性心脏病，为了给女儿看病，堂哥一直认真工作。
事情一出，更是雪上加霜。
“就是因为看病才被抓走的。”杜妈叹了口气。
蓝大鹏是蓝晴的堂兄，比蓝晴大两岁，高中毕业之后就开始工作，在他二十三岁结婚，第二年就有了孩子。
二十多岁的年纪，他就扛起了一个小小的家庭。
雯雯今年刚刚做完手术，恢复得还不错。
可是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她一不小心走了歪路。
大鹏是管仓库的，有人找他说，有更廉价的护肤品，效果一样好。
为了挣钱，他犹豫了，一次，两次，三次……
这样一来女儿的手术费有着落了。
蓝大鹏本来的想法是手术费凑够之后就会收手。
可是，他没有停下来。
钱永远是越多越好，贪心是永远不足。
护肤品果然还是会出了问题，过敏的用户把这个产品给告了。
老板很快查出了问题出在哪里，二话没说，直接把蓝大鹏交了出去。
这下不仅可能要坐牢，还要面临高额的赔偿。
“这个孩子，不争气，走上了歪路。”杜安安又恨又气。
更可气的是，这个时候蓝大鹏竟然还想着见下家里的老狗。
大家都知道，蓝大鹏向来爱狗，家里的老狗是从爷爷那里领养的，已经养了快十年了。
这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想着见女儿，顾顾老婆，还想着见狗，真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杜安安不停地吐槽道。
不过此时，家里的老狗蓝二虎已经好几天萎靡不振了。
蓝晴听了，心里也有些疑惑。
但是既然话说到这了，她还是带着木俪去看了一下。
嫂子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她见蓝晴来了，心里也有怨气。
“在那，你去看吧。我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还不如一只狗值得惦记。”嫂子说完进了屋里，此时雯雯正趴在窗户外面看着，她现在还不能剧烈活动，一般妈妈会让她就在家里待着。
蓝二虎此时躺在地上，无精打采。
木俪诊断了半天，表情一直不太对。
时而叹息，时而皱眉，时而惊讶，蓝晴在一旁看得简直是提心吊胆。
“什么病到底是？”
木俪想了想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病，年纪大了，老年病一大堆，虽不致命，但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了，更重要的是，它现在怀孕了。”
“怀孕了？”蓝晴几乎是要惊掉下巴。
大事情。
蓝晴想了想，还是准备把蓝二虎带去可乐之家照顾，这样方便一些。
雯雯一直趴在窗户外面看着，临走前，她突然跑了出来。
“你们要把它带去哪里？它还没有死呢。”雯雯以为蓝晴要把蓝二虎带去安葬，紧张得直跺脚。
“我知道啊，雯雯，我带它是去治病的，它有了宝宝，我们还要让它把宝宝平安地生下来。”蓝晴安慰道。
“它有了宝宝？”
“是啊。”
“它还会好起来吗？”雯雯又转而开始替它担忧。
“会的，蓝二虎会好起来的，你也会好起来的。”蓝晴轻抚了一下雯雯的脑袋。
蓝二虎，蓝大鹏这个人也真是的，人家分明是个女孩，非要取一个这名字。
其实在心里，蓝晴又叹了口气，像蓝二虎这个年纪，怀孕是很危险的事情了，更重要的，它还有一些基础疾病。
蓝晴着实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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