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十五分钟前。
  喻卿看一眼关紧的病房门,而后低声开口。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人家怀生好歹是一片心意,你拉着个脸人家看到会不会多想?”
  这么多年,喻卿独自抚养她长大,鲜少有这样横眉冷眼的时候。
  温姝宜不解,对母亲的态度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也没顾着什么,直言直语的说了。
  “我是觉得你太热络了,对一个从前交情一般的孩子那么亲切干什么?他要真那么惦记着我们,用得着四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吗?”
  在她心中,始终有根刺。
  喻卿听了这话之后更加生气,声音也不自知的放大了几分,“你这丫头现在怎么这么冷血?几年不联系也不能代表关系就不在,就算是旁的人几年不见再重逢了还要热情相待,而且你周叔叔当年跟你父亲情同兄弟,怎么能算是一般交情?你这个想法可不对,全看人家的错处,怎么不看看自己?”
  姜还是老的辣,一针见血指到痛处。
  “当年你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姓蒋的男朋友,也不怪人家怀生不联系你。”
  喻卿人在气头上,生病之人情绪比常人要难以自控,一股脑说出来了。
  只是这个话题,是温姝宜心里最介怀的部分。
  听完这句话时,她的眉头已经完全拧成了一团。
  喻卿反应过来后也后知后觉,这话实在是有些伤人了,尤其是家人之间,有些伤害总是无形的,往往伤人最深,加注也更大。
  她有心解释,但现在恐怕也于事无补。
  “对不起姝宜,妈妈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了,你别放在心上。”
  喻卿放缓声音弥补,对上温姝宜冷寂的眼,这些天为了她的病她一直跑东跑西,前阵子更是为了筹钱跑回去出售房子。她才二十四岁,原本是个千娇万宠的小姑娘,应该生活愉快工作顺利,不应该成天浸在悲伤里。
  毕竟对她而言,痛苦的事已经太多太多了。
  人生暗处的轨迹席卷她又一阵狂风,她实在形单影只。
  温姝宜沉默。
  “我是看到怀生也想到你的工作,原本你可以去追寻你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如今为了我放弃,妈是恨自己帮不到你反而拖累了你。”
  重病之人都会有这样切实的真情实感,躺在病床前万事皆空时只惦记这自己的孩子,喻卿只有温姝宜这一个女儿,十三岁前是娇养着的,即使后来家庭突遭变故打击,但也一直不曾错失她什么,物质,精神和教育一直都没落下。
  即便她成长路上缺失了父亲这一重要角色,但母亲给予她的爱已经足够多,多到她如今成长为一个身心健康的善良人,没在荆棘路上失去方向。
  想到这,温姝宜原谅了喻卿方才那段有些戳人的话。
  她也柔软下来,不忍心将脾气展现给如今的母亲。
  “当年放弃西江是我考虑再三后决定的,不全是因为你生病,现在放弃博物馆的工作也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
  她试图宽慰,但也无济于事。
  怎么解释好像都没办法说明,尽管当年确实是不得已放弃了梦想,可直到如今,她都没有后悔过。
  她是个这样的人,对待自己已经决定好的事从来不会再回头看,更不会哀而过甚的感叹来去,那没意义。在她眼中,与其纠结过去,不如把目光放到当下。
  走到哪算哪儿,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这条路。即使是她放弃了,那也怨不得什么,以后还会有更好,更适合自己的路。
  喻卿轻轻叹气,“你为我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妈妈不希望你这样,我的女儿应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而不是因为我的病束缚住自己。”
  对她而言,她们母女应该好好活,活出色彩来,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就很好了。”
  生病之后,温姝宜只希望她的母亲能在有限的时间里陪自己一年又一年。
  最后,温姝宜觉得病房里的空气有些闷,告诉喻卿后去了天台透气。
  她心里有无法言说的委屈,自己怎么说也说不出来,但她太忙了,连整理情绪都没有时间,每时每刻都要关注母亲的各项情况,这两天又因为跟周怀生的重逢所以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思绪纷乱在所难免,生活不顺时,人大概也只能想到从前。
  温姝宜从前很依赖周怀生,她是独生女,亲戚家的兄弟姐妹不多,跟她更是没什么感情,所以她一直是独自一个人,直到周怀生出现在她身边,一开始她还不适应,不太习惯身边有一个事事都要关心自己的人在。
  但是后来,她越来越离不开他。
  可是在她依赖周怀生最强烈的时候,周怀生考上了京平的大学。起初,温姝宜也想去京平,但是她最爱的专业在安大最好,于是也就自然而然,放弃了去京平上大学的这个念头。
  她很不想否认从前跟周怀生的种种,她甚至认为他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不能要求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要一直照顾自己直到大学毕业。所以上了大学后,她自动跟周怀生断了联系。
  这一断,就是这些年。
  周怀生到医院停车场时,微信提示音响了两次。
  他慢悠悠走到自己车旁,拉开车门前拿出手机划开屏幕。
  是温姝宜发来的。
  一条显眼的转账信息,另一条是个务必让他收下的客气话语。
  话里话外,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如今陌生无比,甚至还不如只有几面之缘的陌路人,很别扭,除此之外,他还觉得胸膛里有无可言说的憋闷。
  上了车,拿到储物格上的香烟盒,摸出一支后含在唇间,而后缓缓降下车窗。
  周怀生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看起来很像是一双弹钢琴的手,从前工作扛着摄像机一场一场赶行程时,曾不止一次被同事调侃说他这双手看起来养尊处优,再加上独特的贵公子气质,说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打工人。
  如今自己做了老板,反倒跟从前也差不多。
  累死累活,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有这样无法言说的问题需要自己排解。
  跟温姝宜重逢虽然是件开心的事,但在这浅显的欢喜背面,也有些深刻的问题需要逐一解决。
  回到寄云天时,午饭时间刚过。
  一楼前厅处的饮茶区几乎坐满了西装革履的商业人士。
  寄云天是他两年前开起来的独树一帜的酒楼,素有生意场中的食堂之称,因为中式风格明显,往来者又几乎无白丁,常常被人调侃于身价如何还要看寄云天让不让进。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报道,周怀生到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根据菜品和餐馆格调,确实比较符合适合商业洽谈的人员在合作时前来品尝。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时就定下下一项目的合作单,做的是那些塔尖上人们的生意。
  周怀生环视一周,准备上楼时被员工叫住。
  “老板,华清的顾总在晴霁包间等您。”
  是个旧相识,他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转换方向,只身走向最里面的包间。
  推门而入时,顾逢晟坐在屏风前的红木椅上,正要端起茶杯。
  “工作日不好好工作,怎么还跑出去了?”
  男人衣着矜贵,西服上的一枚小袖口都价值不菲,眼神颇深的打量着他,“听说你去了医院,是身体不舒服了?”
  这人算是他半个老板,当年创业时也是他投了第一笔资金,因为家里的原因交往很多,关系算得上不错,平时很少见他一个人前来,大多是应酬。
  周怀生还没去想他今天孤身前来的原因,先回答了他的疑问。
  “去医院看望病人,你也没提前告诉我你要来。”
  顾逢晟看他精神不济,觉察到他有点情绪,一面摆弄桌上的茶具,一面看他。
  “你好像有心事?”
  生意场上察言观色久了,见的人也多,难免三言两语甚至是未曾言语时都能辨别出这个人的状态。顾逢晟是个人精,浸染在名利场久了,看了太多会做表面文章的人,对待眼前这个小他几岁的后生,难免就有些一阵见血。
  周怀生也没想瞒着,大大方方开口,“你记不记得我很久之前跟你说过,我曾经暗恋过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女生?”
  这话陡然说出来,反倒还有点难为情。
  二十七岁一大男人,眼看着要三十而立,但如今说起来的竟然只是略有遗憾的青春往事,而且,当事人还浑然不知。
  “记得,后来你不说就没联系过了吗,怎么,重逢了?”
  顾逢晟自顾自喝着茶,给他也添了一杯,陈年普洱味道历久弥新,茶香直冲鼻间,周怀生无心同他鉴赏,还在细想刚才在医院里的情形。
  “嗯,但是她看我就像一个陌生人,不对,甚至都不如陌生人,对待陌生人好歹还面带微笑,看我时脸上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
  周怀生垂下头,不免有些泄气。
  “你知道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什么吗,是疏于表面都懒得应付的厌烦,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俩有四年的时间没见,这四年里,我一直在找她,但你说怎么就这么神奇,千方百计找不到,却在一个你最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重逢。”
  “难道这就是命运?”
  他倒是难得说出这么一番话,顾逢晟听得认真,心里竟然还有点替他难过起来。
  想了想,又问,“当初怎么联系不上的?”
  周怀生顿了顿,声音低下来,话里也带了些怅然。
  “当时……她有个关系稳定的男朋友。”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