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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大婚
  钟山的早梅刚开过几枝,正是春寒料峭时,沈绣坐的乌篷船终于开到了金陵龙江关
  即今下关码头
  码头。
  她此前从未到过南京,第一次来,就是来嫁人。
  尚未撩开帘子,便听见哒哒马蹄声,扬鞭清脆,沾过水,在空中抽出一声响。
  “公府接亲,闲人闪避!”
  这声吆喝分明出自大内的宦官,马蹄杂沓纷然,沿途洒扫清路,更远处茫茫四排礼乐簇拥着朱红洒金软顶轿子。这浩荡排场在乌篷船面前略显滑稽,她心思却不在外头的排场,却在那声鞭。
  像极了枫桥镇早春午后水田上,牧童在惊蛰前后将角缠着红布的水牛赶到田里,也是这么清脆的一声。
  江南人叫“赶春”。霹雳似的,把红尘震醒,也把她震醒。像有人在耳边絮语,说——
  躲不及的事,还不如迎头撞上。胜负当下分晓,好过日后患得患失。
  船停了,船舷磕在码头,闷响之后,船帘被掀起,天光云影照进来,她被晃得目眩,再睁开时,整个金陵城就铺开在眼前。
  ***
  上了轿,沈绣掀开帘子看街景,先瞧见的却是城外山,山上有塔,塔影高耸,她便无端想起《欧阳修集》里,那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她确是从平芜尽处来,金陵去年却遭了旱,童山濯濯,一丝青影也无。
  迁都之后,金陵就成了富贵温柔乡。南北两京两套班子,留在南边的除了闲散衙门,还管着江南最富庶几省的钱粮,更不用提自南闱折桂、占了六部大半的衮衮诸公。
  轿子外传来咳嗽,她便讪讪地落了帘子,枣红大马越过软轿,过一条直街,径直往队伍顶头处走去。行人瞧见带黑纱帽巾插雉鸡毛的宦官就躲不及地闪避,街面一时整肃寂静。
  沈绣心里怦怦跳,攥紧了手中绣帕。临走时族中耆老的话犹在耳边,说她嫁的那个应天府苏家,背后是南京织造。
  能领到南京织造的宦官都是皇帝亲随。苏家站了南京织造的边,朝野上下都少不得骂他们一声阉党。
  她从前只是听过流言,今天却是真真切切地见了这排场、与这排场背后的汹涌暗流。
  绣帕在手里攥着,冷汗浸透手心。临上船前妹妹将帕子塞进她手里,绣了好些时辰,红地锦团凤暗花,掐边密密写着吉祥话。妹妹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不说,眼睛只是看她。
  沈家二姑娘沈惜,八岁时一场大病后就成了哑巴。今年刚说定了一门亲事,是平江府张家的公子,年近二十已是贡生,上元节灯会上对沈惜一见钟情,隔日就递了庚帖。沈绣比自己嫁人都欢喜,张罗半年,终于定亲。
  而苏家的婚书也恰是在妹妹定亲那日送来。与婚书一同送来的,还有院里整整齐齐排的四十六个箱笼,南海沉香、金丝楠木的佛珠、合浦真珠、砗磲玳瑁、鸦青大绿、猫睛祖母、月光色的颠不剌。
  出自:《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九:”内殿另有宝藏库,真珠、琥珀,车渠、玛瑙、瑇瑁、鸦青、大绿、猫睛、祖母,颠不剌“
  单一个箱子就够养活沈家上下数十口,岁末的绢银正催在头上,而沈惜不能没有体面的嫁妆。
  风平浪静的枫桥镇被这四十六箱聘礼炸开了锅,当即召开全镇宗亲议论,有人说沈绣高攀,当年再怎么显赫,沈家如今也没落了。也有人说以苏家如今的势力,大可与应天府的高门结亲。不远千里巴巴地来枫桥镇娶一个孤女,必定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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