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睡到半夜起来，餐厅开着灯，餐桌上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梁青，电饭煲里有粥。
上次的留言苍劲有力，横竖撇捺字迹清晰。
这次的笔画潦草，字迹之间，可见其烦躁。
梁青放下字条，去厨房拿了碗，电饭煲打开，里面腾出热气，香味扑鼻而来。锅的粥，皮蛋和瘦肉都很多，正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添了一碗，拿了个勺子，转回餐厅。
刚坐下后面的房间吱呀一声，梁青低头喝粥，“程序员都是夜猫子吗？”
“梁青姐。”苏茜茜细细的声音传来。
梁青以为是柯也，骤然听到苏茜茜的声音有些意外，愣了几秒，才回头：“饿了吗？厨房有粥。”
“什么粥？”苏茜茜拖着步伐走过来，在桌前坐下。她探头看了眼，摇了摇头：“我最讨厌皮蛋了，臭死了。”
她轻轻捂着鼻子，脸色难看。
她皱鼻子的样子还挺可爱，梁青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你晚上吃的什么？”
“白粥。”苏茜茜撑着脑袋，低声嘟囔：“阿也吃的也是这个臭蛋粥，我以前以为他就是喜欢这个味。”
“嗯？”梁青手里动作顿了一下，“他以前…”
他以前不喜欢粥，每次让他熬个粥，他必定再煮一盆饭。
苏茜茜双手横在桌上，伸手将不远处的纸条拿过来，捏在手里看了眼：“他的字，真丑。”
梁青觉得她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没有，我就是觉得今天来这里，挺打扰你的。”苏茜茜一直盯着上面的字，“还有就是，我有点想家了。”
梁青抬眼，这才看见苏茜茜眼睛都红了，她不由得失笑：“看来你爸妈对你真的很好。”
梁青猜测她是是想家想哭了，于是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快元旦了，放假回家一趟，不就好啦！”
只有家庭幸福的孩子，才离不开父母。
苏茜茜把便签纸放在桌上：“梁青姐，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梁青收回手，沉思许久，才吐出两个人字：“有过。”
苏茜茜踢掉拖鞋，抱着腿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地板，“我也有。”
“嗯……那你有一个完整的青春。”梁青勾了一张椅子过来，将腿搁在上面，懒懒的靠着，轻声安慰她：“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热烈又不顾一切，多有意思。”
“放下一个人，难不难？”苏茜茜像一个新手司机，认真打探经验。
这是把她这个本就爱情失败的人当恋爱导师了。梁青揉了一下太阳穴，无奈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这东西应该看喜欢的深浅吧。”
“听说你以前订过婚？”苏茜茜眨巴着眼睛问她。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问题。
梁青脸色沉了一下，依旧耐心回答她：“对啊，和你们公司的策划总监，祁枫。”
梁青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愿意跟她讲这些过去。
也许，苏茜茜真的需要一个更惨的故事来安慰。
也许，自己需要面对过去。
“他不好吗？”苏茜茜问得一本正经，“他在公司可是很多人的爱慕对象，又得老板重视，工资也高。”
“很好。”梁青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敲出一根咬在嘴里。
“他待人细心，懂人心思，为我牺牲很好，是我负他。”
梁青点了根烟，将打火机扔在桌上，轻声感慨，“他不应该遇上我，如果没有我，他必有更好的未来。”
他本可以去更大的公司发展，有更好的职位。
苏茜茜眼中满是探究：“你不爱他？”
“我本应该爱他。”梁青将手悬在椅背上，掸了掸烟灰。
苏茜茜苦笑：“我懂了。”
梁青转眸，她眼中情绪复杂，似乎一夜长大。
“懂什么了？”梁青不解。
苏茜茜起身，打开客厅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两易拉罐鸡尾酒，“喝酒吗？”
梁青有些意外，她看着就像乖乖女，还喝酒。
“不怕你的阿也生气了？”梁青接过一瓶，曲指勾着拉环打开。
苏茜茜在她旁边坐下，仰头喝了一口：“他从来不是我的阿也。”
“嗯？”梁青讶异：“怎么说？”
苏茜茜蹲坐下椅子上，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没怎么说，我突然觉得竟城这地方，很没有前途。”
梁青打量她：“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梁青姐，我能听听你的故事吗？”苏茜茜手里的易拉罐撞撞了一下她的，在一声轻响中，埋在心底的记忆开始松动。
梁青不语，只是默默的吐了口烟。
苏茜茜笑着解围：“好吧，我讲讲我的。”
梁青半阖着眼：“其实，我不太想知道。”
但她还是要说。
“我的故事其实挺没意思的，青春都给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苏茜茜下巴搁在膝盖上，喃喃讲述：“初见阿也，我就喜欢上他了。”
梁青已经忘记自己第一次见柯也是什么时候了，但他必定是讨厌的。
“那是寒假，爸爸让他来给我补课。他穿得黑不溜秋，像只乌鸦。见到我试卷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老师应该挺想让你退学吧？”
梁青笑了起来，“这么刻薄，你还喜欢他？”
“是呀！人就是这样，热闹的人喜欢冷漠的，听话的喜欢叛逆的，温柔的喜欢疯批的，因为我们都想窥探自己的另一面。”苏茜茜撑着脑袋，“我也一样。”
她这句话说出来，真正有些高知家庭的影子。
梁青：“你应该把他打出去。”
“我没有赶他走，因为他说带我上分。”苏茜茜抱着腿，将脑袋搁在膝盖上。
梁青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挺懂你。”
“他先来了局游戏。”苏茜茜盯着餐厅落下的灯光出神：“那天正是午后，阳光从窗外落在窗台，他曲腿坐在飘窗之上。日光披在身上，他如地狱使者镀了金光，那种黑与白的冲击在他身上分在和谐。他靠在窗边，一手手机，一手烟。要攻击的时候，就把烟咬在嘴角。他身姿不着调，眉眼却专注。窗上纱帘拂动，日影折叠，我站在书桌前，心跳雷动。”
“教授的女儿，文采斐然”梁青感慨完又问：“不过，他哪里帅了？”
苏茜茜：“哪里都帅，额角落下的发丝，被遮挡的眼角，阴影里的下颚线，还有日光下晃动的手指，一切……”
她坚定的说：“他的一切。”
梁青倒也见过他那个样子，只是，那时并没有如此专注的看过。
“后来…”苏茜茜摊了摊手，“后来，跟所有的烂俗暗恋也差不了多少，他耐心教我，我缠着他陪我过生日，陪我跨年。在学校惹了麻烦，要他帮我解决。过年的时候，我给他红包，他送我三年模拟五年真题。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情谊……其实也是，只不过，这里面夹着他对我爸爸的感激之情。”
“你送他红包，他送你三年模拟五年真题？！”梁青蓦然失笑，嘲讽道：“他挺会送礼物。”
“对啊，我全做完了。”苏茜茜红着眼：“他说希望我新的一年越来越好，我就信了。他说什么，我都信。”
梁青扶额，这是恋爱脑几级？？
苏茜茜仰头饮尽杯中酒：“梁青姐，我的故事，是不是很无趣？”
“有一点。”梁青反手插了一下头发，仰头靠在椅背上，“因为你没有讲好，你总把自己放在低位。你若换个角度，把自己放在同等的位置，就会有趣很多，快乐也会更多。”
苏茜茜愣了一下，倏地释怀，感慨道：“确实，一切的悲喜，都是内心的映射。是我看低了自己。”
梁青这才看清，这个小姑娘肚子里装着的不只是一个柯也，她肚子里真的装了高知家庭的教养和真知。
那是梁青半辈子都到达不了的高度，这么看来，柯也还真是配不上她。
“不早了，梁青姐，早点休息。”
她走到转角处，又回头看她一眼，郑重其事的说tຊ：“梁青姐，阿也真的很好。”
“嗯？”梁青嘴里重新咬了一根烟，猩红的火星晃了一下。
“梁青姐。”苏茜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晚安”
梁青点点头，靠在那里坐了很久才去睡觉。
第二天，她九点多起来的，睁眼就看到苏茜茜的微信【梁青姐，谢谢收留，我走了。】
梁青看着她三行鞠躬表情，笑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真的跟不上了。
她回复【欢迎下次再来。】
她坐起来，身上的沉重感已经消失，梁青下床拉开窗帘，被子被她带到地上。阳光照进来，她转身捡起地上的被子，男人的身影在脑海一晃而过。
她无奈摇头，将被子放在床尾，换了身衣服出去。
换鞋出门的时候，抬眼就看到入户门上黏着的便签纸：吃完早餐再出门，在餐厅。
梁青将便签纸摘下来，揉进手心，手摸到门锁开关时，又退了回去。
餐桌上的碗筷和易拉罐已经收走，防蚊罩下面放着烤好的面包和煎好的鸡蛋。
梁青将便签纸收进包里，将面包和鸡蛋放进微波炉加热，吃完才出门，擦了嘴的纸，按照习惯随意的放在桌子上。
晚上回来，男人的皮鞋规矩得放在鞋架上，玄关放钥匙的地方，依旧贴着便签纸：电饭煲里有粥。
梁青把便签纸摘下，重新贴在旁边。
她扫了眼旁边，没有笔，于是用眼线笔在后面写了一句：不吃，会胖。
写完又划掉，改成：晚上喝粥，要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