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换了鞋，直接去房间。从餐厅经过的时候，转眸看了眼餐桌，上面的垃圾已经被收走，连带着漏下的面包屑也被擦得一干二净。
奶白色的餐桌，不染微尘。
路过过道的时候，客卧里传家细微的键盘声依旧游戏外放的声音。梁正阳的声音通过外放的小音箱传到门外：“阿也，快！保护我…”
柯也简单的“嗯”了一声。
门缝里漏下的暖光，拂过梁青脚背，她在嘈杂的游戏声中静立几秒，便开门进了房间。
她进了房间，就躺在床上看手机，对面的游戏声没多久就停了，梁青这才起身去洗了个澡。
此后每天，梁青起床，都能看到餐桌上做好的早餐。晚上回家，又可以见到玄关的留言。
他们默契的错过碰面的机会，两个人永远呆在自己的领域中。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冬至，柯也中午收到狗哥的邀请，让他去店里吃狗肉。
他正站在公司的茶水间低头回消息，苏茜茜走了过来。
“阿也，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柯也听说她已经提交了辞职申请，月底就会离开。而这些天她基本没跟自己说过话，发生了什么，柯也心下了然。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计划。
“好。”柯也将手机收进口袋，站起来领着她往外走。
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牛排店，苏茜茜坐下点了两份牛排，才把菜单交给柯也：“柯也哥哥，你付钱。”
柯也接菜单的手顿了一下，她很久没叫过这个称呼了。
“不想付钱？”苏茜茜松开手，“那可不行，你不付钱，我怎么给你表白？”
这完全没有逻辑的歪理，落在柯也耳朵里，只剩下“表白”两个字。
他不由得手抖了一下，厚厚的菜单，落在餐桌上。
苏茜茜捡起来，翻开放在他前面，“算计我，心虚了？”
柯也诧异的抬眼。
“柯也哥哥，你其实配不上我。”苏茜茜双手交叉，抵住下巴，认真的审视他：“无论家世还是能力……还是人品。”
她尤其加重了“人品”这两个字，因为那天去梁青家的事，根本就是柯也有意算计。他就是要让苏茜茜亲自去感受他的不爱。
柯也静静的听着，低头翻开菜单：“两份能吃完？”
“能。这些年我很委屈我自己。今天从两份牛排，开始补偿自己。”
餐厅里开着暖风，苏茜茜把外套脱了放在旁边，然后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柯也杯子刚拿过去，茶壶落在了餐桌上。对面的人得意的拿着杯子喝水。
“会戏弄哥哥了。”柯也拿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水，又在苏茜茜放下杯子的时候给她加水。
柯也随意点了一份牛排，吩咐七分熟，然后再要了两份饮料。
在点饮料的时候，苏茜茜打断他：“柯也哥哥，我并不喜欢这种饮料。”
说完她大方的跟服务员要了一罐可乐。
要说竟城有什么好的，那就是牛排店依旧放着筷子，西式餐厅依旧能吃到中式餐厅的饮料。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你知道吗？”苏茜茜双手搁在餐桌上，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看向窗外。
长久的沉默狗，柯也手指动了一下，轻声回应：“知道。”
“你以前就告诉过我，你有一个喜欢的人，我总是以为那是你为了拒绝我，编造的人物。”苏茜茜双手握着杯子，转头看着外面的绿植，缓解心里紧张的情绪。
柯也垂眸听着，“怎么发现的？”
若不是发现他和梁青的关心，苏茜茜不会有这种转变。
“她家的墙并不隔音，男女之间那点事，我还是懂的。”苏茜茜苦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明明是白开水，却透着苦味。
“而且，那不就是你想让我听到的吗？”她尽量说得轻松一些。
那天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缠绵亲吻，一颗心像被裂风撕裂的风筝一般。
她踉跄回到房间，将游戏的声音放到最大，咬牙落泪。
这本就是柯也的算计，他并不意外。
“看到你受挫，我还挺开心的。”苏茜茜扯着嘴笑了一下，笑得很难看。
柯也心有愧疚：“我……”
“你没有别的办法，我太执着。理解。”苏茜茜昂着头，说话哽咽：“我真的想不通，我哪里比不上她？”
柯也抽了两张纸递过去：“你比她好，但……”
苏茜茜别过脸，印了一下眼下的泪珠：“好人卡，我并不想要。”
“你怎么认识她的？”
初见梁青，柯也15岁，初中刚毕业。
那是暑假，七月酷暑，柯寂白醉酒回家，容微没在家，没找到人伺候，拎着他就是一顿暴揍，还是那个理由，骂他是婊子生的野种。
柯也从家里出来，身上多了不少伤。这样的生活已经厌倦，他决定去买个药随便吃一吃，找个安静的地方，就这样吧。
那天，他戴着帽兜和口罩，在货架上挑选药品的时候，就听到有一个女人在打电话，她问得是：“避孕套，哪种更好？”
那个女人，正是梁青。
柯也低着头，有点尴尬。
顿了一下，梁青又挑得有点烦躁：“这么多种，我总不能去网上做攻略吧？你经验多，给个建议。”
他只想买了药赶紧走，可是。梁青找避孕套，就找到了他这边。她仰头看了柯也一眼，手里拿着一盒蓝色的，立在他眼前：“你用过这种吗？”
柯也一下子脸颊发烫，淡漠的摇头。
“那这种呢？”她又换了一盒。
柯也摇头。
“那你用过哪种。”
柯也不想搭理她，拿了两盒藿香正气水和一盒头孢，还有几个消炎药，匆匆离开。
可是走到收银台，却发现自己没带钱。
梁青正好选完，抱着好几盒扔在收银台上，收银员被柯也搞得不耐烦，在那里抱怨：“没钱就不要买嘛！”
柯也看了眼梁青，想要向她求助。
谁知梁青先他一步开口，白皙的手掌横在两人中间：“我不当冤大头。收银员说得没错，没带钱，不要买。”
“我告诉你哪种最好，你借我钱。”柯也不想再回去，便跟她提出交换条件。
梁青手肘横在收银台上，半个身子斜倚在上面，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他，言语戏谑：“看着年纪不大，你确定有这个经验？”
柯也深吸一口气，飞快的说，“超薄选红色，延时选蓝色，情趣选粉色。”
梁青听完，笑了一下，故意为难：“我没听清。”
收银员听得目瞪口呆，脸颊发红。
别人来买都是飞快的拿一盒，付钱走人。她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这探讨这个问题。
柯也窘迫的低下头，走近她，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
梁青一样拿一盒，并把他买的药一并付了钱。
她付了钱，所以她拎着药。
手里的药就像是一块肉骨头，柯也是那只被引诱的狗，被迫跟在后面。
柯也被她带到一个公园的角落里。
梁青盘腿坐在树荫下，把那些东西扔下地上，然后神秘兮兮的问柯也：“这个怎么用？”
柯也指了一下使用说明。
她拿起来，小声的读着，非常认真，堪比背诵课文。
“这么热的天，把自己打扮得跟杀人犯一样，不热吗？”梁青拆出一盒，拿出一个来，并拆开，捏在手里。
她这种生猛的研究方式，柯也有点接受不了，于是伸手去拿药，“你自己好好研究，我先走了。”
梁青伸手摁住tຊ，“这里136块钱，乞讨都赚得没这么快。”
柯也把手抽出来，“你想怎么样？”
“允许你先擦伤口再讲解。”梁青拿了一瓶碘伏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把头孢拿走，“霍江正气水和头孢不能一起吃，吃了会死！”
她把死说得很重。
柯也本打算吃下去，再喝点酒。他向来没人管，自生自灭之际，总不至于又还魂了。
隐秘的心思被戳穿，柯也有些窘迫，说话变得结巴：“你…怎么…？”
“买伤药，难道不是受伤了？”
原来她理解错了，柯也松了口气，茫然看着草地上晃动的光影，却没有把口罩和帽兜摘下来。
梁青突然在草地上躺了下来，拿着那东西撑过眼前，呢喃：“我该怎么给她们讲呢？”
柯也这才知道，她们舞蹈室搞了个公益活动，让她给适龄的女孩子讲避孕知识。
梁青本来不想去，奈何机构给的钱特别公道，她只能迎难而上，把这个活抢到手。
那天，在梁青的强烈逼迫下，柯也给她找了一根木棍示范，当时那种尴尬，他如今依旧记忆犹新。
而梁青却在那浓郁的尴尬中，多次问到擦边问题，柯也也不是每个都知道，有些让她自己去搜索。
之后，梁青为了感谢他，便给他上药。
她疑惑的问：“你看着不大，怎么懂这么多？”
“每个男孩子，都会看些大片增长知识。”柯也扯谎。
梁青对此深信不疑。
她上药的时候，没有追问脸上的伤怎么来的，也没有问他的名字，只是在旁边咒骂下手的人太没品：“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这一揍，就看不下眼了。”
擦完药，梁青突然托腮盯着他的眉眼端详许久，直到柯也尴尬的咳了一声，她才回神。
被人戳穿，梁青也没有尴尬，只是惋惜叹气：“眉眼长得非常好看，不过看着你比我小，可惜了。”
柯也擅长穿得一身黑，又因为长得高，看上去不像十五六岁的样子。
“跟你一样大又怎么样？”柯也鬼使神差的问她。
梁青拿了一个粉色的避孕套出来，捏在指间，她笑得狡黠：“那就体验一下，再做报告。”
他其实知道梁青是故意逗他，但他红肿的脸依旧烫的厉害，连带着耳朵、脖子都是红的，他飞快的拿起地上的药，顺着烈日狂奔，离开这个自来熟又没有边界感的女人。
那天的阳光很烫，连带着风都是热的。
柯也在耳边的风声中听到了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声，第一次感受身体变化，第一次发现自己仍是个人。
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的身体是麻木的，心跳是沉寂的。其实，不是的。他依旧是鲜活、有欲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