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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从外到里总共有三层,分别是外城,内城和皇城。一条中心主干南北通,宽四十米,南起南薰门,北到宣德门,经过南薰门里大街、御街,过龙津桥,进入朱雀门后,就是内城。过朱雀门后的这段中心道路叫做天街,再往北过州桥,到达宣德门。内城的城南,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城内道路交错纵横,屋舍、桥梁、店铺、佛寺、衙门、集市、饭馆无一不全。汴河自开封城外流入,在开封城南面自西向东贯穿整个城市。其中流经内城东南方向,穿过一条十字街,河水在人工开凿的低洼处积攒,形成一个不大不小,十来丈见圆如湖泊般的人工荷花池。里面成群的锦鲤往来其中,自由自在。在这荷花池北面的巷子内,是全开封城最大的烟花之地——金缕楼。而荷花池便是这里的青楼女子和文人骚客们最频繁的赏玩之地,夜幕之下,人潮熙攘,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今晚,柳若眉一身男装打扮,嘴唇上方还贴了两抹假胡子,出现在这金缕楼前。她故意垂下头,低调地绕开人群,拐到金缕楼的后门,四下张望没人,用剑柄在门上扣了几下,打出暗号。不一会,便有一个龟奴模样的驼背给她开门:“主人在二楼天字房等你!”
柳若眉没有答应,径直上了二楼,这条从后门上楼的楼梯平日只有打热水的仆人们走动,相对僻静。二楼的后走廊上空无一人,她用同样的暗号在天字房门口又叩了几下,没有回答,也没有锁门,她直接轻轻推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烛,但是前院灯火通明的亮光朝纸糊的窗外重重透进来,倒是把房里的光线照得恰如其分。房间南面横榻上端坐着一个着玄色夜衣的高大身影,他背着光,屋内的光线刚好避开了他的脸,让它隐没在一片灰蒙蒙的神秘阴影之中。
柳若眉单膝跪地抱拳:“主上,属下无能,虽然数月前月追查到林寒初被劫持后在开封的秘密藏身之处,可惜在该地把守几日依然没有丝毫踪迹,林寒初的下落依然不明。”她等着对面的人责骂。
“林寒初的下落我已知晓,你不必再继续追查!”对面的人冷冷说道,随后便寂静得像是一尊石像。柳若眉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冒汗,她等了一会,只得继续道:“不过…不过属下却查到了关于《早春图》的线索。”
“哦?”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是按照柳若眉对他的了解,显然这个消息引起了他的兴趣。
“属下在追查林寒初下落的时候,无意中曾经跟踪过一个翰林画院的老待招,此人名为贾纯,在神宗皇帝一朝就在翰林画院做了学生。属下跟踪他到家中,曾经搜查过他的书房,发现他的家中居然藏有两封和郭熙往来的书信。”
“信中写些什么?”那人语气冰冷。
“读信中的意思,是说他和郭熙二人曾经同在画院为官,在熙宁五年,郭熙应神宗皇帝要求,做了《早春图》,但并没提及其它细节。我见他可能知道详情,当即便盘问他,贾纯说《早春图》之前一直为神宗皇帝所喜爱,收藏在皇宫大内。但是神宗死后,因哲宗不喜郭熙的画卷,便将其连通其它几十幅画一并堆积到了翰林院的库房之内。既然是皇帝不喜爱的东西,因此当时翰林院内也上行下效,不把郭熙的作品当一回事,其中的好些画作都已毁掉。但是早春图却一直保存在另外一处,并没有和其它的画作一起保管。只不过这件事只有个别几个负责看管库房的待招、艺学和袛侯知道,其它画院学生和一般内侍都不知道。他是当时偶尔偷听才得知。直到元祐五年,因为当时的侍郎作提举官邓雍无意中发现宫人践踏郭熙作品,便向官家讨要了郭熙的画作。哲宗皇帝一口答应,并让内侍第二日便去画院取画送到邓侍郎府上。可是没想到,皇帝下旨的当天傍晚,画院居然失窃,清点之后发现少的正是那幅《早春图》。”
“这件事先帝一朝不少人都知道,并不算是秘闻。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略有薄怒。
“属下听后,便追问他关于失窃之后,是否有追查。贾纯说当时的殿前都指挥使于中仁曾经负责调查过此案,但是并没有找回《早春图》。当时还盘问了几个当天值班的画学生和太监,但是都没能问出什么异样。”她微微抬头,观察对面那人的表情,可是背光中她依然什么也看不出,她继续紧张地道:“但是当我继续追问,并且用剑指住他喉咙的时候,他说出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
“是什么?!”那人的语气有些难以掩饰的激动,窗后的微光下,楼若眉看见他扶在榻檐上的右手骤然握拳,关节处指骨微突,反射出灰白色的一缕月光。
“他说就在失窃案发生的几个月后,画院里的一个画学生称母亲得了重病,要回乡一次。这件事本来悉数平常,画院里有上下百来号人,每次隔三差五的就有人告假。但是此人回乡后,居然一个月都没有回来,随后画院打算上报并且差人去寻,居然收到他亲戚寄来的信,称他回乡后便感染了瘟疫,无法救治,已然殒命。”
“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个学生家在均州,当年的确闹了瘟疫,画院也就没有多去追究tຊ,匆匆上报后便就此了事。但是凑巧的是,贾纯知道,这个学生曾经和他无意中聊起过,他母亲曾在他十岁时就已去世,显然他当时撒了谎。”
“你是说,贾纯怀疑这个学生和早春图的失窃有关?”
“不错。但是贾纯想不通的是,不知道这个学生是如何将早春图带出皇宫的。而且他出宫后,从此音讯全无,如今在哪里,也已经不得而知。”
“大内虽然守卫森严,但不少太监和宫女自有携带私物出宫的法子,这不足为奇。此人叫什么名字?”
“姓严名来旺,如今若在世的话约莫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他祖籍均州,属下相信只要追查到他就能知道早春图的下落。”
他略为沉吟,对柳若眉道:“这个细节还有没有其它人知道?”
“没有,贾纯他向我发誓,这二十年来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起过此事。”
“此人不足为信,今晚放火,烧了他家的宅院。”
柳若眉一惊:“主上,你是说?”她犹豫了一下。
“做得干净利落些!”
“属下明白。”柳若眉知道,主上从来说一不二,他说过的话,要做的事,势在必行。看来他对这个消息很满意,不如趁这个机会,柳若眉寻思。
“好了,你退下吧。”他一点不拖泥带水,下了逐客令。
“主上!”柳若眉连忙道:“属下还有一事想问。”
“什么事?”他又冷冷道。
“属下定会竭尽所能,追查《早春图》和林寒初的下落。若是…若是属下能够完成任务,主上是否可以助属下完成心愿?”她觉得自己卑微地在恳求,可是这不正是她隐忍多年想要做的吗?如今似乎希望就在眼前了。
“若眉,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他用一种隐含的威逼利诱的口气来回答她,突然又换了一种态度:“但是,我也要提醒你,在另外那件事上,别陷得太深。”
“若眉不明白主上的意思。”她的声音变得又低又轻,她在心虚。
“我让你讨好秋下,接近于墨霄是为了方便探得武林的消息,以及林寒初的近况。你和于墨霄,逢场作戏就算了。”
长久的沉默,直到那人等得不耐烦,严厉地再问了一句:“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当她试图接近于墨霄的时候,她曾经没有觉得这与她的目的有什么冲突。他们相识多年,当她开始对感情懵懂时,她便对他有意。他的开朗自信,洒脱不羁,嘴角萌动的笑意是那么吸引着自己。她不知不觉地为他的情绪所牵动,慢慢地竟然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她甚至仗着秋下真人的疼爱,明里暗里地希望两派能够成全他们的婚事,她原以为主上是默许的,可是如今,他居然让自己只是逢场作戏。怎么可以,好不容易他们都已经有了婚约,即便知道于墨霄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即便他当着秋下真人和于中仁的面,拒了婚事,她也不愿意放弃。当她第一次观察到,于墨霄注视林寒初时脸上那无比明媚的笑容时,她便知道自己输了。嫉妒之下,她甚至重伤她,将她置于死地。如果有一天于墨霄知道这些的话,会怎么想自己?她不敢去猜,因为只要能够与他定下婚约,她便满足。她常常反问自己,是不是活得太卑微?但每次她又总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
柳若眉恍惚地走出金缕楼的后门。她又绕到了前门,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色映入了眼帘。她看着五光十色映衬下的金缕楼,和湖面上泛着斑斓灯光的荷花池。楼里、湖边满是成群结队的青楼女子和喝得摇摇欲坠的恩客。那些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虽然浓妆艳抹,但是不难看出本身姿色也是不差,难怪那些恩客们如此醉情于她们身上。她想到这些青楼女子多半也都是些出身贫寒苦命人家,因为家中不济才被卖入风尘之地。而自己不也是命苦之人吗?只不过和她们选择了不一样的苦法罢了。这些男男女女欢喜地笑着唱着,很难看出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是啊,假作真时真亦假。柳若眉心想,只要得到当下想要的,不就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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